第35章
顧霆晚上要見的金主姓陸,湊巧片場也有一位老陸,經常和他聊天。
老陸看起來已經是滄桑的中年人了,然而顧霆一問才發現,他只比自己大五歲而已。
老陸一笑便滿嘴黃牙,遞煙給顧霆:“真不來一根?”
顧霆搖了搖頭:“多謝了。”
老陸自嘲地“嘿嘿”笑了一聲:“也是,你看我這牙,黃得都快發黑了。”
顧霆好奇:“現在很多人都做了烤瓷,尤其是演員,你沒考慮過嗎?”
老陸大搖其頭:“用不着,不費那個錢!何況我又不是什麽男主角,不用像你那麽在意形象……這日子已經夠難過了,還不許人抽根煙啊?!”
他話語中微有酸意,用力拍了顧霆一下,顧霆被他拍得一個踉跄:“你小子真夠運!一出道就是這種大制作的男主角,還長得這麽帥!”
顧霆怔住了,他這輩子很少能被人羨慕,更別提羨慕的還是“運氣”。
從前他可是黴到工友們看了都覺得慘,不抽不嫖不賭,卻天生就欠了一屁股的債。也正因如此,搭過他一手的網吧老板娘和俱樂部老師傅都很憐惜他,格外熱情地給他安排相親。
老陸抽完了一根,很是珍惜地一直抽到了煙屁股:“我也跟戚導幾年了,他有時候脾氣暴了點,你別往心裏去,他對我們這些老夥計還是不錯的,總忘不了給我們一口飯吃。”
戚忌擅長為金主們捧出他們指定的主角,但配角班子基本都是熟臉,畢竟有幾分混江湖的義氣在。
顧霆猜想,這也是林老師能和他合作這麽久的根本原因。
老陸又點了一根:“唉,做大明星的兒子是什麽感覺?是不是從小就很爽?”
他問得很無知,但顧霆也沒發火,只平靜解釋道:“我母親很早就去世了。”
“那你爹呢?他應該很有錢吧,不然怎麽能娶到顧燕燕那樣的大美人!”
“他入獄了。”顧霆簡短地回答,“我一直在還他們的欠債。”
老陸怔了怔,随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明白,明白……對不住啊,我就是管不住這張嘴。”
頓了頓,他又道:“但我還是覺得你走運。97年金融風暴,我老豆全部身家都拿去炒樓,血本無歸,我們全家最慘的時候睡樓道,他身體不好,我下面還有三個弟妹,在劇組也賺得有限……算了算了,不提這些破事!“
老陸語調戲谑,但顧霆還是聽得出其中深藏的無奈。
顧霆是孤身一人,孤獨,可也因此無所畏懼,況且他還正年輕,又有貴人賞識。相比之下似乎很難說誰更不幸,而這正是生活最殘忍之處,它帶來的痛苦從不能被量化或比較。
好在老陸的片酬也還算穩定,沒戲接的時候什麽雜活都幹,從場記到收音都幹過,如今弟妹漸漸長大,總算能喘口氣了。
來片場采訪的記者們開玩笑,問顧霆:“小顧覺得自己能不能一鳴驚人、大紅特紅?”
就算沒有身後的精英公關們耳提面命,顧霆也知道這時該謙虛:“太高看我了,我只希望對得起觀衆。”
老陸倒是很不客氣,把煙一摔:“紅!怎麽不能紅!誰說你不行我跟他急!”
他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像是在捍衛一個自己永遠不能實現的夢想。
同一個姓氏,同人不同命,陸老板在一家昂貴的私房菜館宴客,席上有做得極精美的燕窩,雕成一只只晶瑩剔透的錦鯉,旁邊游曳着藏紅花。
然而顧霆輩分小,咖位低,沒顧得上品鑒美食,一直忙着被人灌酒。
鐘欣然倒是有意幫他一把,顧霆搖了搖頭,低聲對她道:“沒事,我酒量還可以。”
她剛做了傷身體的手術不久,況且顧霆也不願意讓前輩做自己的擋箭牌,人都是要長大的。
陸老板對他的聽話很是滿意,唯一不滿的是:“小顧怎麽這麽悶?放不開啊?你問問欣然,我們都很随和的,別害怕嘛!”
席間幾位金主都笑了,他們身邊還各自坐着伴侶,不論是男是女,都一樣精致漂亮,是被雕刻而成的好食材。
其中陸老板最為豪闊,左男右女,大概數量也是身份的證明。
鐘欣然一來,他便嘻笑道:“欣然來來,坐我右邊!”
鐘欣然四兩撥千斤地打發了他:“诶喲,我坐過去人家小妹妹該吃醋了!”
她順手把顧霆拉在了自己旁邊坐下,免得顧霆也被叫過去調戲。
戚忌倒是喝得盡興,他本就是及時行樂之徒,永遠不會厭倦酒肉朋友,按他的話說,陸老板人不錯,沒幹過什麽強迫的事,嘴上占兩句便宜而已嘛。
顧霆不知道巧笑倩兮的鐘欣然對這種事怎麽想,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歡。
陸老板要招逗顧霆,鐘欣然暗中踢了戚忌一腳,然而戚導正忙着和鄰座的小美女互飛眼波,根本懶得管顧霆,鐘欣然橫了他一眼,親自出馬,倒滿一杯酒:“小顧剛入行,确實老實了點,以後勞各位多指教!”
說罷,她将敬酒喝幹,金主們齊聲叫好。
陸老板仍是笑眯眯的,臉頰因酒醉而通紅,眼神卻十分精明:“這架勢可不像剛入行……別是老林要捧的人吧?欣然你也別一個勁兒護着他,過來我看看。”
顧霆只得走過去敬酒,陸老板忽然掐住他下颔,臉湊得極近,顧霆下意識起了雞皮疙瘩。
“居然長得不像應啓明,怪了!”陸老板松開了手,指着他對旁人大笑,“我還以為老林要出一口氣,非得捧個應啓明第二出來不可!”
這确實是一般複仇者會有的思路,但林驚昙的目光向來不至于如此短淺。
況且會願意做應啓明複制品的人,多半人品可疑,不堪大用。
陸老板接了個電話,期間一直暧昧地盯着顧霆,似乎當他也是一盤菜,看得顧霆渾身不舒服。
挂了電話後,他的矛頭又轉向了鐘欣然:“等會兒小喬也過來,人多熱鬧,欣然沒意見吧?”
戚忌這時候才松開了搭在小美女腰間的手,皺眉道:“他來幹嘛?!”
陸老板随意道:“來談合作喽,下一部戲不能光讓欣然受累,讓他也來帶帶新人!”
戚忌毫不客氣地白了一眼:“他是鼎聲的人。”
說得再直接一點,還是應啓明那派的。
應啓明出事後,最近一直在蟄伏,喬沛然因為聲援他,一開始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後來随着大家抽絲剝繭地分析線索,應啓明順利洗白,喬沛然就成了仗義的友情化身,林驚昙笑說:“如果這是應啓明教他的,那說明影帝也沒光長歲數不長腦子。如果是他自己想的呢,應啓明可就要小心了。”
無論是哪種,在林驚昙的策劃下,先前的“應啓明打人”事件,已經變成了鼎聲絕好的宣傳,網友們的态度也從一開始的義憤填膺:“沒想到應啓明居然是這種貨色,虧他平時看起來還是人模狗樣的,這就是真正的演技嗎?”逐漸變成了“吃瓜等反轉,對方肯定也有問題”、“行兇者都拿刀了,不防衛是等死嗎?聖母白蓮花滾遠點!”
最終,應啓明、《仙蹤》的女二號,以及喬沛然,都因此事狠刷了一波存在感。一次公關竟能營銷三個人,氣得甘棠大罵厲南亭摳門:“買一送二還只給一次的錢,我呸!老而不死是為賊!”
喬沛然這樣的野心家,當然會趁勢而動,搭上陸老板也不讓人意外。
陸老板對戚忌的質問不予置評:“你這說得就嚴重了,老林不是最近還接了鼎聲的活兒?大家又不是仇人。”
其他人也紛紛幫腔:“戚導口氣別那麽橫,有錢大家一起賺啊!”
眼看戚忌要變臉,鐘欣然笑微微圓了場:“我沒意見,好久不見了,正好結結實實灌他幾杯。”
陸老板又打量了她幾眼,見她确實神色如常,這才略有遺憾道:“嗨,也是我多心,之前有點兒風言風語,都說你跟他談過,可能還懷孕了,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顧霆為這赤裸裸的惡意深感震撼,原來即使做到鐘欣然這個地位,仍免不了被刺探,而且這還是在她流産的事沒傳出去的前提下。
她私下和喬沛然分手一定慘烈,畢竟是愛了那麽多年的人,要把一顆心割出去,挖盡血與膿才行,但出來應酬永遠要落落大方,不能露出哪怕一點軟弱。
比起她,顧燕燕确實太耽溺于情愛,以至于損耗了事業壽命。
正在顧霆惆悵之時,一道熟悉的清朗聲線傳來:“——還有誰要過來?”
侍應生推開包間門,林驚昙走入室內,顧霆滿眼驚喜地望向他。
林驚昙只穿淺灰色絲綢休閑西裝,白襯衫,但比滿座争奇鬥豔的小明星們都更閃亮,只微微一笑,自有潇灑氣度。
陸老板站了起來,親自走上前歡迎他,其他人見東道主如此,也連忙跟着起身。
陸老板不愧是商界奇人,變臉比演員還快,此時滿臉殷切熱情:“诶喲,林總來了!今天居然這麽賞臉,快坐快坐!”
林驚昙随意在顧霆身邊落座,似笑非笑地問:“我就是來看看,免得新人被你們逗哭。”
陸老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顧霆,先前已經聽說顧霆身份不一般,此刻更是确定,這就是同舟的下一位頂梁柱,當即看顧霆的眼神都不一樣,笑得十分誠懇:“我哪兒敢啊,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欣然可以作證!”
林驚昙颔首:“你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
他一邊講,一邊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戚忌,而戚導早在他進門的那刻就乖巧地把雙手都擺在了桌上,以表示自己絕對清白,現下更是如同被罰站的小學生一般,大氣都不敢喘。
鐘欣然的笑意中多了幾分真心:“看把我們戚導吓的!”
“偶爾受點驚吓對他有好處。”林老師淺酌了一杯,以示給陸老板面子,和和氣氣地問,“小喬還沒到?催一催。”
陸老板立刻改口:“嗨,他說臨時有事來不了了,這家夥真不靠譜!”
林驚昙笑而不語,顧霆則眼睛發亮,終于明白為什麽馮文會那樣崇拜自家老板——
想必喬沛然就算敢來,也會被侍者客客氣氣地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