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厲南亭視角)

林驚昙施施然帶着顧霆去社交,替他穿針引線,争取資源。

按理說厲南亭應該直接離開,以他的地位,被人看出慘遭拒絕,總歸臉上不太好看。然而他偏偏還能若無其事地留下,始終饒有興致地望着林驚昙,圍觀者面面相觑——既然人家不覺得尴尬,別人好像也沒什麽可說的。

厲南亭的确不怕別人議論他和林驚昙以前的關系,當他可以徹底不在意輿論時,輿論反而能成為助力,這種“他們之間一定有貓膩”的風言風語,會給林驚昙帶來壓力,而那正是他所樂見的。

林驚昙剛剛才一臉誠摯地說自己要戒酒,結果一轉頭就又去跟人喝酒,偶爾還順手幫顧霆擋兩杯,厲南亭笑嘆着搖了搖頭:“……小騙子。”

他終于眯起眼,稍微仔細地開始審視顧霆——之前他以為這年輕人和應啓明沒什麽區別,現在看來,倒是比應啓明善良,但不知道能有多堅定?

任何人都有弱點,應啓明的弱點浮于表面,出得起價錢,他就能出賣良知,而顧霆這樣的理想主義者,弱點其實更好找,甚至都不用太高的價格,只要打碎他的理想,讓他明白自己和林驚昙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自然會離開。

厲南亭略想了想,便不再關注顧霆。

他仍在觀察林驚昙,像老練的考古學家審視出土文物——畢竟他一向目标明确,他看得出,林驚昙變了,從初遇到分手後的很多年,林驚昙眼中只有他,這是第一次為了他人而挪開目光。

他們初遇在一場社交舞會上,林驚昙和同學打賭輸了,被迫穿女裝。

事實證明林老師當年很有演戲的天賦,他巧妙運用了扇子做道具,既遮掩喉結,也能傳遞眼波,還故意對不認識的男性施展惡作劇,看自己能騙到多少電話號碼。

厲南亭沒有走入舞池,而是如同今日這般,拿着一杯酒,在舞池邊緣笑吟吟地望着他,不幹擾,但也沒有前來邀舞。

夜闌人散時,林驚昙才終于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這位先生,你已經看了我一晚上了。”

厲南亭眉目間有微醺醉意,眼中閃過陰謀家所特有的銳光:“你的腰很細。”

林驚昙挑起眉毛,正要斥責他無禮,便聽厲南亭笑道:“——以男性的标準而言。”

說罷,他舉起酒杯,表示對林驚昙的致意:“很完美的僞裝,這身旗袍也很适合你,你是在盤點裙下之臣嗎?看來我是你今晚最後一個目标啊。”

聞言,林驚昙瞪大了眼睛,尴尬得甚至忘了舉起扇子擋住自己,頗為不自在地掩飾了一下開叉到腿側的深孔雀藍旗袍,舉動十足十像位淑女:“我哪裏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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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謊說得這樣理直氣壯,厲南亭不禁笑了,拊掌道:“你很有演戲和騙人的天賦,正是我要找的人。”

林驚昙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扇子,黑色镂空蕾絲手套纏在白皙皮膚上,別有風情。而厲南亭無視他憤怒得快要燒起來的眼睛,毫無顧忌地打量他,從曲線玲珑的腰身看到長腿——他還穿了高跟鞋,走起路來姿勢很到位,完全不像新手,應該是特意練習過。

為了一個滑稽的賭約準備得這麽認真,說明他要強、努力、好學,這也是厲南亭所欣賞的特質。

“別誤會,我不是要拆穿你,也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厲南亭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無傷大雅地調戲一下別人,看他們因自己而失神,本來就是屬于美人的特權。我不會幹擾你的小小消遣——雖然那些注定得不到回應的年輕人有點可憐。”

林驚昙被他說得漸漸臉紅起來,厲南亭目光深邃,眉目俊朗,彼時正介于成熟男人和朝氣青年之間,即将完成轉變,被他一望,林驚昙只覺自己一晚上的無聊舉動是如此幼稚,連同自己惡劣的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但既然做戲,就要做到底,林驚昙非常大膽地選擇了否認:“看來我的小伎倆對您失效了,竟然讓您誤解了我的性別。”

他穿着一雙緞面細高跟,同樣是深孔雀藍色,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多虧了這雙鞋,他才不必仰首望着厲南亭,事後仔細想來,這竟是十年間彼此相處最平等的一刻。

厲南亭再次被他逗笑了,他這死不悔改的态度足證臉皮厚度:“你真的很适合來做我的下屬。”

林驚昙下颔抵着扇骨,眼睫缱绻地閃動:“這是正經老板招工的态度嗎?您到底從事什麽職業?”

林驚昙狐疑地想:這該不會是個開夜總會的吧!

厲南亭看出了他的擔憂,煞有介事舉起雙手,表示:“本人行業正當,前途光明,絕不涉及你所想的特殊行業。”

——雖然事實證明,他是在騙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權色交易的痕跡,這話也就只能哄哄還沒畢業的公子哥兒。

林驚昙望着他,忽然來了興趣:“有煙嗎?”

厲南亭給他遞煙,完全按照對待淑女的方式行事,傾身為他點煙。

林驚昙耳朵發燙,強裝不介意,很娴熟地微微側首,從他指尖偷來一點火。

那火星映在林驚昙眼中,令他整張面孔熠熠生輝,如同初露光芒的寶石:“讓我猜猜看。”

厲南亭收起打火機,笑道:“好啊,不知道我有沒有請你喝一杯的榮幸?”

他從沒告訴過林驚昙,那一瞬間,他很想做一只檢驗鑽石的強光燈,照穿這剔透原石的每一道弧度,讓它大放異彩。

無論世事如何傾覆,他至少曾有過一瞬真心。

當晚,林驚昙在厲南亭身側坐了下來,沒猜多久就猜中了他真正的職業,并為此暢快大笑起來,教人想起花間詞裏”釵橫鬓亂“的情致。

厲南亭一向很懂得欣賞美人,看向他的目光也愈發深邃,兩人聊到夜深,厲南亭順勢提出送他回家,林驚昙怔了怔:“等我一下。”

他背過身去,想了想,深吸一口氣,把手包裏一晚上得到的名片都丢去泡酒,而後才轉向厲南亭,醺醺然笑道:“走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簡直就像在表決心:那麽多人裏,我只要他一個。

上車時,林驚昙覺得厲南亭的車看起來很眼熟,對方這才肯交代:“其實這不是第一次見你,你母親委托過我看顧你。”

如果林驚昙沒喝醉,此刻該尴尬得開始找地縫了,然而反正是喝醉了,就算把高跟鞋一甩到人家後座上也無所謂:“咳咳……那你今天是為什麽過來的?”

“我是你們的學長,校友晚宴當然有邀請函。”

林驚昙故作不經意道:“哦,我還以為你是來看哪位小女朋友。”

厲南亭回望他一眼,回答亦別有深意:“小女朋友沒有,引起我興趣的小朋友倒是有一位。”

林驚昙被他看得受不住,抱臂轉過頭去,望着窗外夜色,可車窗上只能映出厲南亭模糊的側影,他看在眼裏,便再也沒能忘卻:“……好吧,我承認,我壞心眼。”

“這點不用你承認,我已經看出來了。”

林驚昙不服氣地咕哝了幾句:“你到底怎麽看出來的?我覺得我學得很像啊!”

厲南亭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每次你被我盯得不自在的時候,都會扭頭瞪我,眼神活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我可從沒見過這麽兇悍的淑女。”

聞言,林驚昙恍然大悟,不僅沒有悔改,反而總結道:“看來下次不能用這種溫柔清純的人設,應該換個帶刺玫瑰款,這樣發火也比較自然。”

厲南亭再次被他逗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下去,車裏放着爵士樂,仿佛舞會仍未結束、永不結束,舞池耀眼的燈光将彼此情緒都烤成了松軟的蛋糕,只消手指一抹,便淺淺凹陷下去,露出甜美的內餡。

林驚昙尚未從餘韻中醒來,厲南亭的車便開到了他家門口:“到了。”

林驚昙猶疑不定,該不該請他上去坐坐?

厲南亭敲了敲方向盤——以他的作風,對待情人不會這麽快下手,那時他還沒染上城中老年富豪們的劣習,一坐下就跟小情人談價錢,談合同,言必稱“我老了”、“我只是個生意人”,如此争分奪秒,連調情也像是在和死神賽跑。

他尚有時間和心情,來慢慢了解對方。

然而或許是林驚昙一直沒下車,一直用過于期待的眼神盯着他,厲南亭一個恍神,已經說出了這輩子最沖動的一句話:“我應該向你邀舞的。”

林驚昙果斷抓住了機會——這男人一看就很難搞,乘勝追擊最好:“來得及,我家裏有舞池。”

那年他放暑假,獨居,住父親名下的一棟半山別墅,招待一百人也綽綽有餘。

厲南亭捧住他手腕,在他手背上輕輕一吻:“……我很榮幸。”

當晚有月光,露臺上的昙花在午夜後開放,兩人都很會跳舞,踩着沉默的音符,随着昙花的影子起舞。

事實證明,厲南亭不是會錯過花期的人,被生吞活剝的也不會是他。

他并非正人君子,自身後剝下林驚昙旗袍的手勢極熟練,一手不動聲色撫摸着腿側,一手繞到身前掌控脖頸,教人想起《色戒》裏易先生的手段。

昙花開了整夜,凋謝時,林驚昙倚在他胸膛上,摩挲他嘴唇,低聲告訴他:“這叫韋陀花,越美麗越虛幻。我父親參禪,除了優缽羅花,他最喜歡韋陀花,所以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驚’是世人見昙花轉瞬凋謝時的心情,就像驚堂木,又或者禪宗的‘當頭棒喝’,讓人了悟浮生須臾,如夢幻泡影。”

厲南亭凝視着他,忽然道:“不管你父親怎麽想,這名字已經屬于你自己了,應當有全新的意義。你可以做一道驚雷,驚豔世人,也可以用因陀羅的神力留住生命中每一朵未謝之花……不要被別人的說法束縛。”

這是林驚昙前半生第一次聽到有人對自己講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麽神情,或許是他想要依賴年長者的渴望太明顯,忍不住勾起唇角自嘲的弧度:看,我父親只把我當作他參禪用的便利貼,想起來就記一筆,想不起來便擱置。

他是看破人世了,只留給親人一朵又一朵美而無用的昙花。

但至少在晨光初曉時,厲南亭看清了他,且并沒有利用他情感上的弱點控制他。

厲南亭的神情很真誠,林驚昙手掌就貼在他胸前,摸得到他平緩而悠長的心跳,像一座起伏的山巒——

那一刻,林驚昙義無反顧地決定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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