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厲南亭離席後,林驚昙才在心底長出了一口氣,但免不了意興闌珊,這本該是顧霆大放異彩的一晚,卻完全被厲南亭轉移了重點。
他沒有久留,也沒跟戚忌去續攤,直接帶着顧霆回了家,在車上摁着太陽穴,頭疼地倒吸冷氣。
顧霆今天和他保持了相當遠的距離,抱臂坐在車窗旁邊,居然沒有主動伸手過來幫他摁摁,林驚昙有點奇怪,以餘光觀察他,卻見顧霆也在時不時偷看自己,一被發現,就連忙轉回頭,又板起一張正人君子的面孔,好像之前趁着老板睡着偷偷抱過來的人不是他一樣。
林老師難得良心不安,主動伸出手,親昵地在顧霆手背上敲了敲,指尖跳躍着調皮的舞蹈,敲得顧霆心癢癢,更加不敢直視他。
林驚昙為師不尊,變本加厲,整個人都向着顧霆斜了過去,柔聲道:“真生氣啦?”
顧霆瞪着窗外的夜色,正好路過鼎聲總部,他恨不得把大樓銘牌瞪出個窟窿來:“沒有。”
他有什麽資格生氣?他不過是林驚昙手下一名藝人,小藝人,見到和自己過于懸殊的大老板,理應退避三舍……這點已經有太多人提醒過他了!
“你什麽時候學得這麽口是心非?”林老師拍了拍他,揉着眉心,想了想,開口哄勸道,“不提這些事了,你之前不是想要三張《孤峰》的首映票嗎?我也不問你要帶什麽人了,帶誰都行,讓馮文拿給你。”
《孤峰》和《萬事如意》的首映都在近期,顧霆的确是要送給三個重要的人,感謝他們伸出過的援手,沒送《萬事如意》的理由是不好意思,戚導拍了太多他的擺pose大特寫,顧霆還沒習慣被人用這種浮誇鏡頭審視,感覺送出去會顯得自己很自戀。
但《孤峰》不同,這是優秀的作品,是顧霆自認為能拿得出手的片子,而且這次預售被贊助企業預定了大部分的票,想拿到一張還真不是容易的事。
身為他的公關,林驚昙這麽說,便是暗示他公司不會過問他的行動,哪怕他要請緋聞女友都可以,出了岔子由老板解決。
換了別的藝人,譬如喬沛然之流,怕是會欣喜若狂,這簡直是親兒子待遇,然而顧霆卻因此更加憋悶。
林驚昙心安理得地做了保證,再回頭一看,顧霆還是未能開懷,不由訝異:“還在生氣?”
真是孩子大了,不好哄了。
“……”顧霆忍無可忍,轉頭看向他,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失落,“林老師,你又是從什麽時候起學會這樣哄人的?”
林驚昙一怔,顧霆話一出口便覺失言,但耿直的脾性還是改不掉:“我并沒有變得口是心非,我只是不敢再随便說真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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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霆今晚明明沒喝多少酒,一顆心卻像是被腌在酒釀裏的圓子那麽酸脹。
他确實沒資格生氣,厲南亭不請自來,林驚昙就算是神也料不到,至于老板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看見前男友就像丢了魂之類的事,和他一個小小雇員有什麽關系?
然而他越是憋着一股勁兒不想看林驚昙,越放不下對方,只能在心裏默念鐘欣然的金句:沒有感情才能打好這份工。
林驚昙嘆了口氣,酒略醒了些,多少意識到了顧霆情緒反常的原因。
然而越是這樣,他越不能輕易回應,免得對方會錯意——他前債太多,暫時不想害人,尤其是顧霆,萬一年輕人只是浮想聯翩,結果被他徹底帶歪了怎麽辦?
林驚昙難得和顧霆拉開了距離,輕描淡寫講了句:“這樣也好,有時候交淺言深,容易被人誤會,你該學着保護自己。”
他并不像是生氣了的樣子,顧霆心頭卻還是“咯噔”一跳。
兩人一路沉默無話,顧霆本想問問他還有沒有不舒服,然而怕再被來一句“交淺言深”,還是算了。
醉意催人胡思亂想,顧霆雖然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驚世才華,但一向活得很堅定,決定了的事就要做到底,而今坐在林驚昙身邊,咫尺之間卻有萬水千山之遠,他忍不住想:萬一出現了比我更有才華、更得他青眼的人呢?
到時候,林老師也會像對自己一樣,讓別人随便住進家中,毫無保留地關心他、手把手指點他一切嗎?
一念及此,顧霆便覺心髒被人狠攥了一下,不同于母親去世時劇烈的悲傷,也不同于以往生活中的挫折感,這是一種全然陌生的體驗,又酸又澀,甚至還有點委屈。
顧霆深吸一口氣,晃了晃腦袋,決定不能再這麽杞人憂天下去,再這樣他一定會變得惹人讨厭——應啓明就是前車之鑒。
從前他是怎麽活下來的,現在繼續就好,他要做的只是繼續努力,讓自己的成績對得起林驚昙的期待,哪怕來日這段緣分沒能修成正果,至少無愧于心。
畢竟,清白坦蕩,才是最好的保護色。
睡前,顧霆還是敲響了書房的門,林驚昙詫異地給他開門,被他直接塞了溫水和藥:“不舒服的話就喊我。”
林老師本來正對着電腦發呆,心想話說得是不是有點重,自家孩子是精心養的,萬一被說得傷心了怎麽辦?
沒想到顧霆居然能如此不介懷,被他噎了一下還來送藥,林老師難得怔住,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只好沒話找話:“……你怎麽知道藥在哪兒?”
顧霆挑了挑眉:“我可沒亂翻,是甘總告訴我的,她讓我多盯着點你。你每次犯心悸之後這藥最少一天兩次,連續服用三天觀察情況,我會繼續提醒你的。”
林驚昙神情複雜,不知自己是該感動,還是該拔腿趕緊跑。
顧霆抱臂,歪了歪頭看他:“這不能算是交淺言深吧?”
不待林驚昙回答,他便自得其樂地點了點頭:“嗯,不能算,這應該說明我是個盡責的下屬,随時關注老板的身心健康。晚安,早點睡。”
說罷,他便潇灑地走了,汪汪跟在他腳邊,頗為留戀地一步三回頭,沖着林驚昙搖尾巴,似乎很疑惑為什麽它喜歡的兩個人類不能睡在同一張床上。
翌日,林驚昙一早就到了公司,甘棠推門看見他,詫異地停住腳步:“唷,哪陣風把你吹來了?我們終于要被鼎聲收購了嗎?”
林老師被點破天天偷懶的事實,也沒有半點害臊:“只是來看看情況,順便交代馮文一個任務。”
甘棠今天穿駝色呢子大衣,剪裁利落,款式硬朗,配白襯衫卡其褲,戴一只咖色小方表,一副要去上談判桌的架勢,氣勢驚人,連林驚昙也被她審視得向後一縮:“好了,可以了,給我留點隐私吧。”
他話裏帶了點無可奈何的意思,甘棠挑了挑眉,當即便猜到他多半是在躲顧霆,也不戳穿他,只道:“正好,鼎聲有文件發給你,官方蓋印的,很正規。”
這下輪到林驚昙詫異了:“怎麽?又要找我打官司?”
如果是這樣,那只能說厲南亭表示“我想和你複合”的方式還真是異于常人,恐怕只有極端受虐狂才能和他百年好合。
甘棠戲谑道:“是官司沒錯,癡情司,聽過沒有?”
林驚昙接過她遞來的文件一看,居然是厲南亭找他去參加戒酒互助會,還發消息提醒他,自己會随時和他保持交流,戒酒是個明智的決定,到了年紀也該養生了。
林老師本來不太在意年紀問題,畢竟他才三十三,要不是在這個行業心灰意懶,正是打拼事業的大好時期。但眼下身邊就擺着一位二十三歲的小青年,朝氣蓬勃,每天清晨一睜眼,就算不用打理也神采奕奕,而他比人家大了足足十歲,這就讓他不得不介意——
因此他難得失态地對着厲南亭的頭像瞪了一眼:“老混賬……誰跟你一個年紀啊!”
甘棠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待笑夠了,又提醒一句,“對厲總你是一點把柄都不能留,只要被他抓到機會,他能比應啓明更纏人十倍。”
“那你說我怎麽辦?”林驚昙無奈,“我現在是騎虎難下,怎麽回避都沒用,我總算相信欣然那句話了:死了的前任才是好前任。”
這話是鐘欣然最近的座右銘,甘棠先鼓了鼓掌,而後才正色道:“如果你真的想果斷拒絕,就找個人正式在一起,到時候自然不用費心編理由。”
林驚昙斜睨她一眼:“你這是讓我去禍害人啊。”
甘棠聳了聳肩:“你怎麽知道人家不是心甘情願被你禍害的?說不定你吊着人家,人家心裏更來氣。”
“我從來都是看上就下手的,絕對沒有吊着誰!不過現在的小朋友心思是越來越多了,連顧霆都……”林老師剛要辯解,便見馮文推門而入,立刻打住了話頭,免得被公司頭號八卦小能手聽出首尾。
“林老師,您找我?”馮文一見到大老板,便幹勁十足,抖擻起全身的精英細胞,和平時的八卦形象判若兩人,“是首映禮的事嗎?您放心,小顧沒有什麽緋聞女友也沒有八點檔裏那種來要錢的親戚,他爸還在牢裏蹲着呢,他只是想送給以前幫過他的老板和同事而已,我下午就去送。”
甘棠若有所思:“這孩子倒是念舊……”她一邊說,一邊瞥向林驚昙,“可能是因為身邊的确也沒有親朋好友吧,來自陌生人的一點點善意他就能記很久。”
林驚昙被她說得心頭一軟,更加懊悔,昨天真不該用那種态度對他——
糟了,按照他這個愛憎分明的性格,不會從此就記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