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4章

“——你真的會演戲嗎?”

見到顧霆的第一面,厲長風便毫不客氣地盯住了他。

顧霆怔了怔,低頭地同他對視,令人意外的是,厲長風并不像是在蔑視他,而是很認真地在心煩,就像一個被資方塞了關系戶,還不得不給關系戶重要角色的倒黴導演。

這樣年輕氣盛,如此不加掩飾,顧霆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鄭重回答:“我會。”

林驚昙也跟着他一起來試戲,但沒和他太親密,免得刺激到炸毛的厲小少爺,此時聽到他如此篤定,當即眉峰微擡,都顧不上和程鳴寒暄了:“我們小顧很少這麽好勝……小厲很會調動他的積極性嘛。”

厲長風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似乎想看穿顧霆到底是個什麽黑心黑肺的厲害人物,然而他比顧霆矮太多,一旦站得近,氣勢便完全被顧霆壓過,只能不情不願地退後幾步,幹咳幾聲,試圖給自己營造氣勢:“我覺得你根本不會。”

顧霆對厲長風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壞,雖然他自己成長過程十分波折,但看到這樣一帆風順的人,并不會嫉恨,反而會很好脾氣,就像一位耐心的長者:“為什麽?我們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吧。”

厲長風用力皺眉,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沒有為什麽……姓林的教不出好演員!”

顧霆想了想:“教演員不是林老師的本職工作,他主要負責運營公司。”

厲長風被他一噎,看他的眼神更加不耐:“我跟你們同舟的人談不來,既然你會演戲,那就請吧!”

顧霆只覺好笑,上妝前悄悄對林驚昙道:“他恐怕認定我是被白骨精迷惑了,不識好人心,喊都喊不醒。”

林老師微笑:“很好,保持這個狀态,你一定能演好昏君。”

顧霆耳朵一紅,調戲林老師再次以被反調戲而告終。

顧霆通讀了《争王》中吳王夫差的所有戲份,選定了他差點殺死西施的一幕。吳王疑心眼前的美人是敵國間諜,但因微妙情愫而留下了她的性命,兩人之間的關系自此開始走向相愛相殺。

最終結局很是壯烈,夫差在為西施所建的越人樓中請西施飲酒,問她是否願意與自己同死?一面是範蠡的泛舟湖上之約,一面是吳王三分真情七分假意,西施本不該猶豫,但她還是猶豫了,因為她想起了吳王昔日的一念之仁,如今吳地江山遍狼煙,她于心有愧,飲酒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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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并不是毒酒,吳王再次放過了西施,大笑着獨自在樓中***,神态驕狂桀骜,仔細分辨,才能聽出聲嘶力竭中的末路瘋癫:“就讓千古後人認定寡人不過是個昏君,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

此時西施還想沖入樓中,被範蠡所阻,多年相處,西施明白夫差的抱負,也明白他此舉是寧可後世将吳國之亡的原因當作昏君好色,也不願承認吳國是氣數将盡,自先王起便埋下了隐患,縱數萬男兒帶吳鈎,也是無用。

這是夫差對西施的仁慈,他饒了她一命;同時卻也是吳王對間諜的報複,他害她背上了禍國的罪名,至此,這出千古绮談才緩緩落下帷幕。

所有人都以為顧霆會選最後這場爆發力極強的戲,畢竟如果不靠情節本身的激烈矛盾,他一個新人演員,很難和應啓明抗衡。

顧霆對此卻想得很開:“我本來就不是沖着他的角色去的,為什麽要以他的标準要求自己?”

趁顧霆去上妝,厲長風走到程鳴身邊,抱臂冷嘲:“他是不是選了最後***的戲?你打賭輸了,500拿來!”

程鳴推了推眼鏡,很是慈祥地眯眯笑:“長風啊——這次是你輸了,該你給我500。”

厲長風驚愕:“不可能!林驚昙帶的人都跟他一樣,好高骛遠、華而不實,滿腦子歪門邪道不走正路,他怎麽可能不選這場!”

程鳴還沒來得及解釋,厲長風便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臺本:“難道他傻到去選跟西施談戀愛的戲?那就真是腦子灌水了……也不可能選和勾踐的對手戲啊,應啓明明擺着不會配合他。”

林驚昙就坐在不遠處,端着溫文笑意看向這邊,程鳴卻是老臉一紅,險些沒被這反骨仔氣死:“你小點兒聲!看看!人家選的是這場,眼光準着呢!”

厲長風眼角一抽,用力阖上臺本,重重哼了一聲,将眼一閉,既不看程鳴伸過來的手,也不看顧霆,仿佛當作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

程鳴只能尴尬地對着林驚昙賠笑,林驚昙倒是很大度:“沒事,我理解,藝術家脾氣,都這樣。”

飾演西施的女演員也以為自己是要搭最後一場,還提前醞釀了一番情緒,免得等會兒哭不出來,沒想到顧霆竟然選了對她非常友好的一場,基本上只要裝無辜就行,當即對顧霆好感大增。

鏡頭開始運轉,顧霆緩緩睜開眼,他已經上了妝,一身黑衣,頭戴玄冠,階下跪着絕世的美人,站着一位忠誠的老臣,老臣怒陳谏言,要求當庭誅殺此女,吳王眼中流露出一抹冷诮,像是看透了西施的不自量力,也像是在警示越權的臣子。

他的視線掃過西施低垂的皎潔脖頸,一步步走下丹陛,清脆的鞋履聲響在耳邊,西施下意識打了個寒噤,只覺如芒在背——

那是猛獸噬人的眼神!

“西施”謹記劇本,恰如其分地抖了一抖,但不完全是做戲,她驚悸地喘了口氣,切實感受到了一股鋪天蓋地的壓迫力!

“吳王”面露微笑,眼珠一轉不轉,映在鏡頭中,成為極奇異的景象,第一眼看去是深情,第二眼細看,卻只能看到一片冷漠的深空。

顧霆天生就懂得如何在鏡頭前诠釋角色,他的笑英俊而怪異,像是動物在模仿人類,又故意露出漏洞,讓人看穿他是穿着人皮的狼——看穿又如何?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程鳴整個人湊在屏幕前,差點把現場導演擠得無處容身:“這小子很有想法啊!”

“吳王”審視了許久,才收回放在西施身上的目光,語調不僅不吓人,反而十分柔和,但任誰都聽得出他的戲谑,就像獅子獵到了可口的羊,在下肚之前,總要玩弄一番:“怪不得……怪不得越國人認定你能接近寡人,你值得他們如此自信。”

西施驚悸,但不失冷靜:“大王此言謬矣。”

“哦?”夫差耐心地半蹲下身,手指撫摸着她的鬓發,指骨逐漸搭在她脖頸上,迫她向下低頭,只一用力,便能徹底折斷頸骨,“你說說看。”

西施忍痛而笑:“越國地貧人稀,吳國乃是上國,絕色不知凡幾,奴在越國奇貨可居,但在吳國則不然。因此越人獻奴,只為取悅大王,但求不棄而已,安敢妄自尊大?”

老臣聞言,怒目而視,滿眼皆是殺意,吳王卻拊掌大笑,仿佛尋常浪蕩子一般:“不錯,不錯!你不僅是個美人,還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老臣見勢不妙,再谏,吳王只道“夠了”,同時伸手取下西施的發簪,老臣怒陳先王遺願,吳王語調轉冷,仍重複“夠了”,手指用力,玉簪清脆折斷!

西施瞳孔遽縮,仿佛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吳王最後一次轉向老臣,握住他的手,無奈地柔聲道:“大夫,寡人說過,夠了。”

他始終在笑,并未動怒,語調也不見得有多高,但跪着的美人和站着的大臣都同時打起了寒顫,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根被折斷的玉簪。

不知不覺間,“吳王”已經掌控了整場戲的節奏,始終嚴謹地推進着劇本,行動周密卻不機械,且兼具鏡頭語言的說服力,連帶着兩位對戲的演員也沉浸在角色中,發揮得格外精彩。

程鳴雙目放光:“難得,實在難得。”

這個年紀的天才他也不是沒見過,但越是天才,越容易搶戲,一場戲裏不能只有他一個人,那樣會破壞導演的整體思路,他得願意讓一讓別人,甚至稍微帶動帶動別人,才能圓滿完成一個場景。

顧霆的表演不徐不疾,顯然成竹在胸,并且給對手演員留足了反應時間。

尤其讓人驚喜的是,他自己加了一個小動作,在命人将西施帶走後,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手中玉簪,緩緩握緊,仿佛在體會青絲微溫,而後将玉簪深藏入袖中,漆黑無波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星光。

“吳王”雖然沒笑,但比先前的皮笑肉不笑更顯溫情,他平靜地結束了這場表演。

是平靜,但并非死水一潭,而是靜水流深。

程鳴很是驚喜,當場把這個小改動記了下來,厲長風原本裝看不見,但耐不住好奇,還是湊到程鳴身邊開始看,一會兒挑剔“沉不住氣”,一會兒嘟嚷“林驚昙是不是給他打點關系了,怎麽今天對手都發揮得這麽好”。

看完全程後,厲長風也不出聲了,只惡狠狠地盯着不遠處的林驚昙。

林驚昙确實沒想到顧霆看了一周末連環殺手紀錄片這麽有收獲,臉上的驚訝做不得假,厲長風确定後,這才收回視線,暗自腹诽:姓林的果然無情,管睡不管教,連選戲都得靠人家自己想!這麽好的苗子落在他手上簡直是糟蹋!

程鳴瞥了他一眼,決定不去拆穿少年人天真的想象——

若論現實演技,恐怕在場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如林驚昙一半。

作者有話說:

大家假期快樂=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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