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3章
《灼灼其華》的拍攝日程順利結束,顧霆收獲了不少難忘的回憶,能說的部分都在采訪裏講了,至于不能說的部分——比如那身最終還是被禍害了的戲服,以及莫名變得光滑水潤的馬鞭到底都去了哪裏?則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陪老板過足戲瘾也是敬業打工仔的必備素養,顧霆暈陶陶地沉浸在“救風塵的王爺”角色設置裏,很是體會了一番林老師難得的溫柔,但心中仍然默默腹诽:這不太像需要我救助的對象,倒是像來榨幹我的昏君。
好在結局皆大歡喜,“快樂櫃”裏多了幾件收藏,顧霆很滿意,這是個良好的開端,自己早晚會努力把它填滿,将前人留下的痕跡一點點盡數抹除。
林驚昙做夠了昏君,盡管退休計劃失敗,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但面上仍時常含笑,甘棠戲稱顧霆是他的“情緒穩定器”,而林老師對自己的定位是:盡職盡責的社畜老父親。
顧霆開始準備《争王》的試鏡,林老師提前給他透了題:“程鳴那邊知道你主動願意讓一步,也松了口氣,你可以自己選想試哪一場。”
顧霆如今很會舉一反三,不僅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對手的動向:“應啓明也是自選嗎?”
林驚昙贊許地揉了揉小顧越來越柔軟的頭發:“他選了範蠡離國前去向勾踐辭行的一場,很有戲劇性,也是程鳴重點标記過的部分。”
顧霆懂了:“這就像考試圈範圍一樣,雖然是自選,但還是要考慮程老師的喜好。”
如果說勾踐的人物行為軌跡有三部分的話,那麽從開頭的亡國頹喪,到主要情節的卧薪嘗膽,再到最後的機關算盡——由失敗者、絕地重生的王者,逐漸走上一條“寡人”之路,那麽和範蠡的辭別,便是他完成最後一環轉換的時刻。
顧霆嘆了口氣,不無豔羨:“如果是我選也會想選這一場。”
林驚昙很懂他的感覺:“程編的劇本對演員而言的确過瘾,這就像煉金術,完成一個角色的過程便是所有情節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你會技癢也正常。現在後悔做好人了沒有?反悔的話,還有機會哦。”
顧霆揉了揉臉:“還是算了,這個角色應啓明肯定志在必得,他準備的時間也比我久,我犯不着硬碰硬。”
林老師嚴肅地在他額前敲了一記:“怎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就對那家夥這麽有信心?”
這次輪到顧霆似笑非笑了:“倒不是對他有信心,主要是您看人的眼光太犀利。”
林老師一時語塞,難以反駁,仔細一想,顧霆好像還繞着彎子把他自己也誇了進去,話術真是進展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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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老板要拂袖而去,顧霆連忙又拽住他:“幫我選一場!”
“這件事上我幫不了你。”林驚昙戲谑道,“你可別忘了,人家只需要對付一個程鳴,你還得應付厲小少爺,如果我指點你怎麽選,又幫你理解角色,他對你的厭惡只會更強烈。”
“難道你不幫我,他就能以為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不成?”顧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林驚昙笑了一聲:“見到他你就懂了,這種小少爺……其實好騙得很。”
就像當年被厲南亭騙掉半條命的他自己一樣,腦筋根本不會轉彎,只要讓小少爺誤以為顧霆是“屈于林驚昙淫威不敢反抗的小明星”,他看顧霆便頂多是怒其不争,不至于害人。
既然林老師說了不會援手,顧霆便只能抱着劇本,苦思冥想,獨自面對難關。
他準備了一整個周末——留給他的時間已經很緊,厲長風催進度催得像只繞磨轉的小騾子,程鳴試圖寬限點時間都被怼了回來,只能苦笑着對林驚昙告饒。
林驚昙倒是對顧霆的能力很放心,只是難以克制好奇心,雖然沒問他選哪一出,但時時留神觀察他,發現他在聚精會神地看連環殺手紀錄片,很是驚詫:“不至于吧?你已經讨厭應啓明到這個程度了?”
顧霆賣了個關子,不肯解釋,微笑道:“驚喜,暫時保密。”
林驚昙若有所思地審視他,只覺他的笑比起往常,添了七分莫測,笑意未達眼底,像是某種仿生動物正在學習人類,有種說不出的冰冷感。
為了避免矛盾,程鳴把應啓明和顧霆的試戲分開安排,厲長風對此很不贊同:“早晚要演對手戲的,難道還能天天避而不見?心理素質這麽差就別當演員啊!”
程鳴毫不客氣地照着他腦殼拍了一記:“要不是你姓厲,就你這脾氣,也早就混不下去了!”
厲長風撇了撇嘴,滿眼桀骜少年氣:“我是我,他是他,我靠的是我自己!”
程鳴無奈,只能慶幸他對應啓明的演技還算認可,沒鬧出什麽幺蛾子。
顧霆也看了應啓明的試鏡視頻,《争王》從試鏡環節開始,就比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劇組都正式,居然是帶妝帶布景試鏡,對戲的演員也是已選定的“範蠡”,一切配置都和正式開拍相同。
應啓明瘦了很多,據說是為了貼合角色——一個在敵國卧薪嘗膽數年的人,不可能養出太優裕的氣色,因此他飾演的越王勾踐只着一身布衣,顴骨消瘦得突出,一雙眼明亮如熒惑之星。
鏡頭從他的背影開始,這一襲陰郁而悲苦的影子,竟奇異地融合在吳王宮堂皇金殿之中。晨霧茫茫,第一抹日光照在他臉上,勾踐額頭皺紋舒展,眼神麻木而渾濁地迎向殿外來人,手指不自覺地抓握着,像是想要攥住什麽實在的東西。
顧霆一邊看一邊記筆記:“他這裏的狀态……很有趣。”
林驚昙出言提點:“這是習慣了勞作的苦役的眼神,看到陽光,他反射性地意識到,新一天的屈辱開始了。”
範蠡一身士大夫裝束,走入殿中:“大王。”
範蠡恭敬而緩慢地行了大禮,勾踐的眼神逐漸清明,伛偻的身軀也有意識地挺直,為了掩飾手指的顫抖,他伸手撫摸着吳王的王座,并沒有坐上去——但人人都看得出他眼中熾烈的野心。
他語帶調侃,像是自嘲,卻聽得範蠡不敢擡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為吳王執賤役的日子,寡人已習慣了。”
他負手行走在華麗而空蕩的吳王宮,很是客氣地向範蠡要了手帕,見縫隙裏的血跡未清掃幹淨,甚至耐心地蹲下身,親自擦拭。
然而他表現得越是平庸,這一幕越是讓人膽寒,鏡頭語言給足了觀衆信息,足以讓人意識到,此地剛發生過一場血腥的政變。
這位勝利者習慣了居于人下,因此起得比所有朝臣都早,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太久,久到一身塵垢難以洗清,但從今日開始,一切就要轉變了。
勾踐額頭微有汗漬,他總疑心王位上還有看不見的血,但擦到最後,他只從光可鑒人的椅背中看到了自己狂熱的臉,以及仍然伏跪在地上的範蠡。
日光升起,殿內氣氛卻愈加寒冷,勾踐沒有回頭,多年生死與共的默契已經讓他意識到了範蠡的來意,精心設計的“明君”微笑也僵在唇邊,最終凝成他滿臉苦難皺紋中最不起眼的一瞥:“——你不是來賀寡人,而是來辭行的。”
随着話音一落,勾踐遽然轉身,目光如隼如枭,盡是鷹視狼顧之相,不見半分苦拙之色!
饒是顧霆看到此處,也不禁為之一振,想必現場的反響會更加激烈。
這場才開始,但應啓明對每個微動作都把控得精準而純熟,一開口便将人代入了看似宏大,實則逼仄的權力鬥争之中。
林驚昙揉了揉眉心,有點擔心顧霆洩氣,安慰道:“他那個睚眦必報的性格也是撞對角色了……看着确實吓人,但不必怕他,他的毛病我也知道,有時候煽情過度很難收回來,太愛炫技也會看厭的。”
顧霆很明白,愛炫技,前提是得有“技”可炫,應啓明看樣子是要徹底狠心抛下沒用的棋子,自己親身上陣了,但他不僅不會怕,反而十分期待——
狹路相逢,勇者勝。
顧霆輕輕笑了起來,仍是最近頻繁練習的那種笑容,眼珠不動,仿佛進入戰逃反應的動物面對獵物一般謹慎,且充滿殺意:“不用擔心我,歷來‘勾踐’的角色都要從勵志苦情向權謀枭雄轉變,但很少有人去塑造一個更冷、更暗的夫差,尤其是面對西施時。”
他會選擇夫差懷疑西施是越國間諜,一念之間起了殺心終又克制的那場戲,非常精妙,也非常創新。
要顧霆飾演飛揚熱烈的霸主并不難,他本身就是這個年紀,外形條件又過關,但要在這一層熔岩裏藏住一團冰,便非易事。
但也只有這樣看似驕狂,實則深藏不露的夫差,才能搶戲。
若非如此,他怎麽和占盡了煽情戲份的勾踐鬥個你來我往?唯有在勾踐表忠心時,适當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戲谑笑容,才能讓人意識到他心有成算。
而這樣一來,他明明預料到了一切,卻還是願意為了心頭一點柔軟睜只眼閉只眼,和西施之間的糾葛才會更加動人,顧霆已經學壞,捉摸透了觀衆的口味,大家最好能磕到相愛相殺,磕得肝腸寸斷。
他不僅要搶第一男主勾踐的戲,還要搶範蠡的戲,誰說反派角色不能喧賓奪主?他偏要挑戰和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