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無小顧)

第77章 (無小顧)

林驚昙察覺厲南亭狀況有異,是從程鳴感嘆他做了大手術,而厲長風不願見父親哪怕一面時開始的。

以他對厲南亭的了解,如果身體已經徹底康複,便不必再将消息藏得這麽嚴實,而且厲長風回國的時間也太湊巧,只有遇到了特殊情況,厲南亭才會将唯一的孩子放在自己眼前——看似冷戰,實則他的一舉一動都會通過程鳴反饋給厲南亭,他自以為獨立,但從他感興趣的項目,到他信任有加的長輩,無不在厲南亭掌控之中,就算要他做一只牽線木偶,他也會認為是純屬自願。

顧霆被喬沛然投毒入院時,林驚昙震怒之下提出和厲南亭聯手,讓他更為驚詫的是,厲南亭答應了下來,卻并未趁火打劫提出條件。

事後和甘棠分析時,林驚昙很是不解:“難道我的演技退步了?”

不對啊,當時就算是故意試探,他也動了七分真怒,厲南亭應該抓住他難得的不冷靜時刻,坐地起價才對,他看起來可是沖冠一怒,多荒謬的條件都會考慮。

甘棠給他打氣:“不準懷疑自己!我們林老師的演技是全公司最優秀的!”

林驚昙矜持地點了點頭:“嗯,其實我也這麽覺得。既然不是我的問題,那就一定是他有所顧慮,是忌憚我對別的什麽人動手?還是分出了太多精力,無暇他顧……”

甘棠眼前緩緩浮現起三個字,唇邊也含了一縷笑意:“厲長風。”

能讓厲南亭這樣涼薄至極的人有所顧忌,也只能是親生血脈,而且還要有前提條件:“他的病一定不簡單,若非生死關頭走過一遭,他只會覺得兒子沒了随時可以再生,不會這麽上心地修補父子關系。”

甘棠立刻開始調查,幾乎放下了手頭所有其他事務,這次調查能證明他們到底有沒有足以對抗鼎聲的實力——畢竟這是厲南亭最諱莫如深的隐秘。

此刻,勝負分明。

林驚昙放下手中的兔毫黑釉茶盞,輕輕抽出一頁診斷報告,面上恰到好處地帶着三分遺憾:“你之前試圖切除的腫瘤……恐怕不是良性吧?”

厲南亭眸色一沉,随即低嘆一聲,竟有幾分釋然:“你果然知道了。”

兩人一時沉默,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更改,縱厲南亭如何野心勃勃、機關算盡,若是天不予命,亦無可奈何。

圈裏很多人都信佛拜神,但大多數人最虔誠的信仰仍是“欲望”,為了合情合理地追逐欲望,他們粉飾了手段,誇大了利益,又找出理論依據,稱欲望使人永葆青春,使人生機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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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欲望過了界,侵蝕了旁人,便免不得禍及自身。

厲南亭再次開口,分明沒過幾分鐘,神态卻忽然像是衰老了十歲:“……你沒有別的話想說?”

林驚昙十八歲時便識得他,自天真年少,燃燒至如今半爐死灰,縱還有半爐鼎沸,也不會是為他而熱,此時張了張口,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如果張嘴就是“節哀”,未免顯得太欠打。

厲南亭沉重地阖了阖眼:“好,好得很,你現在在我面前,是連裝都懶得裝啊。”

林驚昙毫不愧疚地搖了搖頭:“我還是有禮貌的,畢竟等會兒要接着談生意,不能幸災樂禍,免得把你氣出個好歹。”

厲南亭這次是結結實實地被氣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馬上就要去見閻王?!”

林驚昙看着他,又搖了搖頭。

厲南亭的生命力不可謂不強悍,沒有任何人能從外表推斷出他是癌症中晚期病人,且已在手術臺上險死回生一遭,憑借過人的毅力和執念,他硬生生挺了過來。

但甘棠已經拿到了他私人醫生團隊的報告,他的病情還在繼續發展,如果他立刻放下手頭的事務專心休養,兩到三年內病情有望穩定,但他如果繼續這麽拼下去,情況将很不樂觀。

林驚昙輕輕開口:“你何必和老天爺賭氣呢?”

厲南亭瞪着他,語調高昂,竟似執拗少年一般:“我偏就不服!”

林驚昙一句話便說到了他心中隐痛,他之所以不放手,無非是一輩子與人鬥與天鬥,現在提前認輸,就像是承認自己已經老了,該把舞臺讓給年輕人了。

然而他不甘,多少庸才都能無災無難到高壽,憑什麽他不行?

林驚昙挑眉,淩厲而無畏地迎上厲南亭的目光:“如果你想聽我安慰你,那就把合同簽了,到時候我可以找本心靈雞湯來念給你聽,念多久都行。但現在你不服軟也沒用,對我而言這是天賜的機遇,我不會放過這個重創你的機會。”

說罷,不待厲南亭将一口淤氣喘平,林驚昙又痛痛快快地補上一句:“由我來做,還能比別人手軟些,至少不會波及厲長風。”

厲南亭凝視着林驚昙,良久,聲音喑啞地笑了:“看看,看看我親手教出了什麽?”

林驚昙很是坦然:“你教出了一頭落井下石的怪物,良師出高徒,不必太謙虛。”

話到此處,厲南亭反而徹底放松了下來,最大的底牌已被揭開,接下來不過是讨價還價的過程,如果對手已經握住你的命脈,那麽再憤怒也無用,此刻需要的是絕對冷靜。

他甚至親手為林驚昙倒了茶,對方也從善如流地飲下,場面一時煙消火融,竟顯得十分友好。

“你就不怕話說得太狠,當真激怒了我,讓你有來無回。”

“如果我怕你,一開始就不該拿這點威脅你。”林驚昙低聲嘟哝了一句,“反正你肯定要生氣的,早生晚生都一樣。”

厲南亭既覺得他算計人的樣子有久違的靈動,又難免恨得磨牙:“三年不行。”

“三年夠久了。”林驚昙心裏的打算其實是五年,但談判當然要藏一手,“我知道你是想親自盯着厲長風,直到他能接手鼎聲為止,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在一日,他就只能天真一日?”

厲南亭眉頭一皺,林驚昙料想便是如此,在育兒之道上,顯然是沒有人和厲南亭說過真話的:“假設你繼續死撐,身體忽然垮了——別瞪我,我只是提出一個可能,厲長風臨危受命,你覺得他能應付得來嗎?內有虎外有狼,高管們未必服他,應啓明也會煽動藝人出走,鼎聲由盛至衰,可能只發生在你進醫院的一晚之內。”

厲南亭不為所動:“我準備了應急預案。”

林驚昙笑了:“幹我們這行的,都有點信命,畢竟觀衆眼緣是玄學……這世上的随機性太多了,厲長風是你唯一的兒子,你真的敢在他身上賭命嗎?”

厲南亭目光深沉,下颔線條緊繃,顯然不打算松口。

然而林驚昙今天深思熟慮過說辭,定要擊碎他的金身:“就拿我自己來說,我是真的打算不幹了,遇到顧霆是樁意外,機緣巧合下又和你坐到談判桌前,則是意外中的意外。我預測不準,你也一樣。”

“小顧教會我一個道理,”談及顧霆,林驚昙唇邊便不自覺浮起溫柔的笑,“越是算計人心的人,越容易反受其害。你當年沒料到我會和你分手,未來也料不到厲長風的心思,你自以為把對他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他面前,焉知他願不願意接受?”

厲南亭冷聲道:“他不願意也得願意!”

“你要還是這種态度,別說修補關系了,恐怕厲長風會在你病重當天就跑出國,再也不回來見你。”林驚昙涼涼道,“只怕你的應急預案還沒用上,偌大家業便要拱手送人。”

厲南亭起身,幾欲扼住林驚昙脖頸,但反駁的話無一字堪出口,只因他清楚記得,自家小混賬打死也不肯來見他“最後一面”,林驚昙所說的現實極有可能會發生。

他身形微微搖晃,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連眼前人也變得模糊,全憑意志力死撐。

林驚昙适時地沉默,沒有再窮追猛打,他說的話還不是最難聽的,厲南亭自己悟得到潛臺詞,這時候要給對手一個臺階下。

兩人今日的談判不止是因為應啓明即将掀起的輿論風暴,更是為了此後至少十年內的發展計劃。

厲南亭用力摁住鬓邊穴位,理智冷酷而清晰地告訴他,和林驚昙合作是最優選。林驚昙的信譽人盡皆知,一旦簽訂盟約,他不會在厲長風沒站穩腳跟時落井下石,就算厲長風真的不濟,鼎聲也能剩一口氣。

厲南亭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三年內讓厲長風逐步接手鼎聲,自己至少還能指點把控,林驚昙又對應啓明厭惡更深,必會先針對他——之所以留他到現在,本來也是為了做一面擋箭牌。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如此一來,厲長風還有跌跌撞撞成長的機會

林驚昙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厲南亭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笑,這麽多年,他腳下累累白骨中,終于有一具成了精,還敢反過來篡奪兇手的王權。

他緩緩開口,聲音像一盞失了溫的茶,茶湯揚盞聲再如何悅耳,茶味也只餘冷澀:“……當時,我想過要見你一面。”

林驚昙并不意外,但也不見得多感動。

厲南亭這種人,臨死前一定會把生前有名有姓的情人都回憶一遍,畢竟他們是他輝煌一生的集郵冊、活見證,自己還指不定排在哪一任夫人後面,無需在意。

眼下他在意的,只有厲南亭忽然松懈的态度:“之前應啓明暴力傷人事件裏,你已經人為制造了他的把柄,但要翻舊賬翻得徹底,這把刀就還不夠利。”

他趁勢出擊,抛出又一張底牌,聽得厲南亭都禁不住打心底泛起寒意:“應啓明畢竟和我交往過幾年,有些東西我本來不想用的,但現在……”

林驚昙揚起一抹無奈微笑,仿佛他真是為人所迫,無辜至極,而不是對着枕邊人都要随時留後手的枭雄:“我有他暴力傷人的錄像,由公共場合攝像頭拍攝,就算在法庭上也能作為合法證據。”

——當真是一記殺招,能致應啓明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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