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門之前,萊恩看了看另外四間囚室。

這些囚室一片寂靜,如果有人在裏面,可能不是死了也是昏過去了。

萊恩拿走了那串鑰匙,決定先把多林送出去,自己再單獨回來查看其它囚室的情況。

萊恩拿出了遮蔽劑。遮蔽劑只剩下一人份,他還沒用到,一直帶在身上。他給多林講了一下使用方法,讓多林趕緊用上。

多林問:“那你呢?”

“出去的時候,我裝作什麽也沒發生就可以。而你不能被人看到。”

說罷,萊恩開始幫多林塗抹外敷的部分。多林捧着內服藥劑,仍然有點猶豫。

萊恩催促他趕緊用藥,多林問:“這個是你哥哥做的,是嗎?”

“是啊,這個藥劑很有用的,”萊恩說,“別怕,它沒有任何毒性,也沒有副作用。我不久前也用過,都是同一批次制作出來的,放心吧。冬薊在這方面非常優秀。”

多林看看手裏的藥,看看萊恩,又看看仍昏迷的守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沒多說什麽,聽話地吃下了藥。

萊恩并不明白他在憂慮什麽,只理解為他不習慣使用這類藥劑。

離開地下室之前,萊恩脫下罩衫,幫多林蓋在身上。多林拒絕了幾下,說反正沒人能看見他,萊恩堅持要他披上,這不是為了遮擋破損的衣服,而是為了抵禦夜風。

走出房子之後,萊恩沒有繼續攙扶多林,而是與他隔着一小段距離。

萊恩自己沒有用遮蔽劑,他怕離多林太近,反而會增加其他人看見多林的可能性。

能看見宅邸大門的時候,萊恩停下來,告訴多林接下來的安排:“你先一個人走出去,在街道上向右轉,一直走到有三條分叉小路的地方,在最左側的小路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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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林問為什麽,萊恩只是催他快走,自己則回到了院落深處。

萊恩原路返回,又一次走進剛才的地牢。他一直把手放在劍柄上,如果守衛已經醒了,也許他會面對更多敵人。

從大屋外面的情況看,守衛應該還沒醒。整座宅邸非常安靜,一點也沒有緊張氣氛。

走進地牢之後,萊恩驚呆了。

原本倒下的守衛們全都不見了。如果他們醒了,按說應該出去求助,應該有一群打手開始私下巡視才對……為什麽外面還是這麽安靜,竟然沒人來地牢查看情況?

看向囚室,他更加驚訝。不僅守衛不見了,地牢裏原本還鎖着的四間囚室也都被打開了。

在他送多林離開時,其餘四間囚室都是鎖好的。現在這四間的門全部敞開,萊恩站在門口,借着燭火,能夠看到鐵鏈、鐐铐、木枷……還有地面石磚與稻草上的斑斑血跡。

不論這四間囚室關押過什麽人,他們的傷勢應該比多林嚴重許多。

萊恩想不通,只知道不能久留。多林還在約好的地方等他,如果他遲遲不去,萬一多林再折返回來,可就前功盡棄了。

于是萊恩又悄悄離開地牢,去庭院樹叢裏撿回了脫下的铠甲,然後熟練地溜去了馬廄。

他很清楚,現在自己的行為就是偷竊……偷竊是罪行。萊恩暗暗下了決定,将來所有事情平息之後,他一定會把馬匹歸還,再去神殿悔罪,并且在巡歷期結束後向教官坦白這一切,讓神殿給出他應得的處罰。

在馬廄裏他第一眼就看見了露水,卻猶豫着要不要帶露水走。

露水當然是最好的。騎行時他們非常默契,超過了以前他練習騎術時合作過的所有馬匹。但如果要把它帶走,萊恩又有些不忍。

先不論森蚺這個人如何,起碼他家的牲畜吃喝不愁,生活質量比那些跟着冒險者四海為家的馬強多了。

他繼續向前走,想去牽其他馬匹。這時,露水從圍欄裏探出頭,主動拱了拱他。

萊恩回過頭來撫摸它,它把頭靠在萊恩身上。

“你想跟我來嗎?”萊恩輕聲問。

露水用前胸頂着圍欄,歪過頭去,望向馬廄盡頭牆壁上挂的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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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林步速緩慢,好不容易才走到萊恩說的那個位置。遮蔽劑确實好用,宅邸門前的守衛完全無視了他。

海港城的夜幕下,街上偶爾也有些流民的身影,多林從他們面前直接走過去,他們卻什麽也沒看見。

沒等很久,多林就聽見了馬蹄聲。今晚月光明亮,多林遠遠就認出了萊恩的身影。

月色灑在他的肩铠和胸甲上,為他鍍上一層聖潔的銀色,就連那頭金發也泛起了銀光,猶如神明為凡人披覆頭紗。

由于遮蔽劑的效果,萊恩無法直接找到多林。多林主動走上前去,摸了摸露水,又碰了碰萊恩的手。

這樣一來,萊恩也看見了他。萊恩幫助他也跨上馬背,讓他坐在自己身前。

萊恩和冬薊共騎一匹馬的時候,冬薊一向坐在後面,如果他坐在前面,就會遮擋萊恩的視線。但多林的身形更小,他可以完全窩在人類懷裏,萊恩也覺得這樣更穩固,更方便保護他。

“你下一步要去哪?”萊恩問。

多林說:“去漁港那邊。可能還有一些同伴藏在那一帶,我得找找他們。”

馬匹小跑起來,多林側頭看向萊恩。萊恩問怎麽了,多林微蹙着眉說:“如果你和我一起離開,你就不能再回去了。”

萊恩說:“沒關系,我本來也該走了。”

他心裏默默補充道:還有冬薊。安置好多林之後,我得回來帶冬薊走。冬薊也不能留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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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歸之鳥”是海港城最大也最豪華的驿站。來此投宿多是富商或各國使者,而不是普通的旅人。在這裏住上幾天,再加上安排待客晚宴,所需的花費足夠買下一艘渡船。

之前卡奈告訴冬薊,他們要在這裏會見來自冒險者公會的盟友。

在冬薊的想象裏,以探索為生的冒險者們應該和傭兵差不多,基本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很難想象他們會住在如此豪華的驿站裏。

公會使者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帶着妻子和一兒一女。他包下了驿站院落內的一套獨棟小屋,用一層來招待客人。

據說這個人也曾經是法師,在希爾達教院修習過,和卡奈聆聽過同一位導師的教導。如今,卡奈看起來仍然是施法者的模樣,這位前輩卻怎麽看都像是普通商人。

晚宴并不正式,沒有什麽繁文缛節,似乎珊德尼亞人都不怎麽喜歡模仿貴族禮儀,更喜歡随意吃喝,再雇幾個樂師和歌手在一邊彈唱。

冬薊一開始還挺喜歡這種熱鬧氣氛,但随着時間越來越晚,他就逐漸有點覺得無聊了。

他也喝不了什麽酒,到了快午夜的時候,他就不發一言,坐在大廳角落裏,呆呆地聽着遠處的魯特琴聲。

他漸漸覺得……其實自己根本不用來。

卡奈跟他說的是:因為對方也是法師,又是冒險者公會的人,所以希望作為精煉師的冬薊也能在場。

但實際情況是:阿爾丁、卡奈與那個人根本不聊法術,他們聊到蔗糖、皂脂、橄榄油、新商路、海盜帶來的麻煩、海港城與另一個城市的貨運協議、獵人公會的動向、探索隊目前的規模等等……

他們偶爾談到種植園,涉及到幾種魔法藥劑所需的植物之類,這是唯一和精煉師有點關系的話題。

在卡奈的引薦下,冬薊也大概說了幾句,話題轉到經營上之後,冬薊就又默默退回了角落。

有時候,阿爾丁悄悄看向一邊,發現冬薊竟然在和使者的小孩在聊天。

小男孩七八歲,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正在和冬薊探讨精靈通用語的語法問題;小女孩看着也就三歲左右,她坐在哥哥身邊,一個勁兒盯着冬薊的耳朵,好幾次她伸出手想去抓,每次都被她哥哥攔住。

阿爾丁不禁偷笑。半精靈沒有純血精靈那種明顯的異族感,卻又長着可愛的小尖耳朵,怪不得連小孩子都喜歡。

冬薊擡起頭,正好對上阿爾丁的目光。

阿爾丁對他舉了舉杯,冬薊也想舉杯還禮,一看手邊卻沒有杯子。小男孩非常敏銳地發現了他的需求,把自己的杯裝奶酪塞進了冬薊手裏。

遠處的阿爾丁“噗”地笑了出來,冬薊看向阿爾丁,也笑着對他舉起奶酪。

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歌者與樂師的受雇時間已經結束,使者的妻子也帶着小孩回了客房。

公會使者喝得滿面通紅,眼神明顯渙散,卡奈也喝了同樣的酒,卻一點醉态都沒有。

阿爾丁對冬薊做了個手勢,讓他起身和自己先離開大廳。卡奈和使者還要再多聊幾句。

驿站內的花園燈火通明,每盞燈都用了照明金屬,而不是有熱度的明火。冬薊不禁感慨,照明金屬的花費雖然比不上永燃冷焰,但這麽只多放在一起,每天都點亮,也是一筆不菲的開銷。

阿爾丁問他:“為什麽一直盯着燈看?”

冬薊說了想法之後,阿爾丁笑道:“我們家裏也有啊。只有大門外面的是明火提燈,花園裏樹多的地方也都是這種燈。你沒觀察過嗎?”

他倆正好站在一排挂燈下面,冬薊擡起頭,發現阿爾丁也面色微紅,畢竟他也喝了不少酒。

冬薊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阿爾丁大人,您試試這個。”

“是什麽?”阿爾丁拔出瓶塞,他本以為是幫助醒腦的嗅鹽,其實裏面是一個個細小顆粒,散發着一股微酸的植物氣味。

冬薊說:“您醉得不嚴重,服用一粒就可以。”

阿爾丁問:“這可不是普通的解酒藥吧?”

“嗯……其實不是解酒藥。它是一種防護藥劑,制作一些特殊施法材料時,精煉師會服用它來抵禦熬制過程中散發的微毒。不過它正好也能解酒,能徹底抵消掉酒精對身體的影響。”

阿爾丁恍然大悟:“來這裏之前,你是不是給卡奈這種藥了?”

“卡奈大人陸續服用了兩粒。”

“怪不得呢,他平時可喝不了這麽多。”阿爾丁說着,卻把小瓶換給了冬薊,“你省着用吧,我不需要這類東西。”

冬薊說:“沒關系,這種藥很容易做,材料不貴,制作方式也不麻煩。”

“不,我不是怕你麻煩,”阿爾丁笑着說,“微醺的滋味明明很舒服,我為什麽要讓它這麽快消失呢?”

冬薊收回小瓶,同時偷偷觀察着阿爾丁。

不僅是面頰,阿爾丁敞開的領口下,脖頸和胸前的膚色也微微發紅。這樣的膚色和青黑色的蟒蛇文身放在一起,令冬薊聯想起紮制文身時的血跡,怎麽想都有點難受。

阿爾丁問他:“剛來應募的那天我們一起吃晚餐,我看你也喝了不少酒,臉紅得厲害。那天你難受了嗎?”

冬薊搖頭:“也不至于難受。只是……腦子發懵讓我很沒安全感,幹什麽事都不太能集中注意力。我大概是不懂享受吧。”

阿爾丁說:“不懂享受……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看你今晚一直不太放松,在那不停對別人察言觀色,實在沒事幹了,甚至還去幫人帶孩子。”

冬薊說:“那位小少爺說他最近在學精靈語,所以問問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根本沒必要帶你來,你在這裏沒有什麽作用?”

阿爾丁說對了,冬薊就是這麽想的。不過他還是習慣性地辯解:“我是自願來的,只要你們需要就可以……”

阿爾丁說:“我帶你來,并不是因為需要‘用到’你。你真可愛,你就沒發現我們今晚一直在瞎聊胡扯嗎?”

他這麽一說,冬薊反而有點不解。

阿爾丁笑道:“那個人是卡奈的故交,和我在生意上也有些合作。今天我們不是在談正經事,人麽,在公事公辦之外,偶爾也會只為聯絡感情而聚一聚,聊一聊,吹吹牛,享受一下各種好東西。他都帶着夫人和小孩了,你怎麽還認為我們在談生意?”

冬薊這才發現,确實……如果這是一場有明确目的的會談,那對方又怎麽會把家眷帶在身邊。

阿爾丁繼續說:“以後遇到這種場合,你放松一點,別那麽謹小慎微的。我帶你來也不為別的,沒什麽具體的需求,就是想帶着你。”

冬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是我見識太少了。”

阿爾丁說:“倒不是因為見識少,是你太習慣當仆人了。”

冬薊說:“我并沒有做仆人的工作經歷……”

阿爾丁說:“腦子裏一天到晚想着怎麽讓別人舒服,怎麽幫別人做事,怎麽伺候人,這不是仆人又是什麽?”

從沒有人這樣說過冬薊。冬薊隐約覺得阿爾丁說得不對,但又不知道怎麽反駁,更不知道該不該反駁。

冬薊心裏升起一種微妙的感受,既不是氣惱,也不是感動;不是正面的,也不像是負面的……太難形容了,連他自己也搞不懂。

“冬薊,你知道嗎,”阿爾丁帶着冬薊向外走,邊走邊說着,“就拿喝酒這件事來說吧。如果你為某種目的強迫自己去喝,那就是在折磨自己,當然是會難受的。但只要你不是折磨自己,而是自願去享受,那就不會難受,只會舒服。”

冬薊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就點頭同意。

兩人一起走向驿站外。冬薊腳腕的扭傷已經好了很多,為安全起見,今天仍然帶着拐杖。他一側撐着拐杖,另一側可以攙着阿爾丁來借力。

一開始他不敢靠得太實,為維持姿勢,反而走得更加費力了。

阿爾丁能感覺到,所以把冬薊扶得更緊些,讓他漸漸不便于使用拐杖,只能靠在自己身上得到支撐。

于是,不知不覺間,拐杖只是被拿在冬薊手裏,已經起不到什麽作用了。

快走到花園盡頭時,他們擡起頭,正好能從樹葉之間看見月亮。

今晚是滿月。只可惜,驿站花園裏到處都是彩色光暈,完全奪去了月亮本身的華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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