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騎士與公主
風和日麗,宜出行。 表姐拖着我們五個小孩去兒童公園,特別像老師帶學生秋游,走在路上瞻前顧後,還沒到就後悔了,張羅着回家。 那怎麽行,我特地穿了件白裙子,吳承承甚至戴了個皇冠發卡。我倆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絕不甘心打道回府。 于是撒嬌耍賴、連拉帶拽成功混進公園。 海盜船碰碰車輪番上陣,玩了一圈已經中午。太陽有點毒,表姐帶妹妹去找廁所,我和吳承承就坐在轉椅上休息,伸出一只腳不時點地,慢悠悠地邊旋轉邊吃棒棒冰。 正美滋滋的,突然感覺速度快了起來。我吓一跳,棒棒冰差點掉了,轉頭一看是李免順手在推。 “你幹嘛呀李免!”沒等我吱聲,吳承承先嗷一聲,忙不疊去扶頭頂的發卡。 “害怕啊?”他笑回,但沒停下。 風呼呼地過耳,周圍一切景物在倒退。每一圈我轉到他面前,都感覺椅邊加了一把力,忍不住嘴硬道:“不害怕!” 吳承承也不服氣地接話:“這有什麽好怕的,還可以再快點。” 她話音剛落,果然更快了——徐之楊過來加了把手,和李免站成對角線,邊推邊提醒:“你們抓緊啊。” 兩個人一起推,速度一下子上去了,有點吃不消。我一只手抓着椅背指節僵硬,另一只手攥着棒棒冰凍得發麻,就聽吳承承還在硬撐:“不夠快!” “行那就再快點。”李免毫不猶豫接上話茬。 我暈頭轉向,又很怕自己脫力了抓不住。眼看他們倆還較上勁了,心裏直着急。每圈經過李免都瞪他,張口想讓他停一下,灌了一肚子風,奈何這個人就是接收不到。 終于忍到極限,試探性地伸出胳膊想攔一攔,不知碰到了誰的衣角。 “行了行了。”徐之楊突然說。 恍惚間感覺他躍上來,堪堪站在我旁邊,襯衫下擺被風吹起,一直在眼前飄。 然後伸腳下去強行剎車,一陣呲啦的摩擦聲,再加上李免用手去擋,很快停了下來。 總算暗暗松了口氣,低頭一瞧手裏的棒棒冰,被我握得快化了。 李免大概真用了十足力氣,累得也坐上來休息,邀功似的問:“好玩嗎?” 吳承承還在緩神,聽見這話努力響應道:“好玩,我跟你說,再快點我也不怕。” 李免眉毛一挑,當即伸出腳點了下地,椅子又吱吱悠悠轉起來。 我渾身一激靈,趁速度還慢噌地跳下去,臉拉得老長:“你們自己玩吧。” “怎麽了?”他一頭霧水,看向徐之楊,“她怎麽了?” 沒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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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別扭總是來得瑣碎又突然。本來是休息,這下累得夠嗆,還惹得不痛快。表姐回來看出氣氛不對,興許是為了緩和,提議再玩個項目。 然後擔心的事就發生了。 我們玩了卡丁車,是兒童公園新引進的游樂設施,兩人一組。但當時正生着李免的悶氣,于是逞強要自己試試。 這玩意以前從沒玩過,還以為和碰碰車類似,哪成想速度快得多。一腳油門下去,直奔賽道邊的輪胎就撞上去了。 我整個人猛地往前,正好磕在方向盤上,頓時鼻血直流。 直接懵了。血滴滴答答落在裙子上,就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止不住。我下意識伸手去擦,抹得哪哪都是。 其他幾個人圍過來,全都傻了眼。當時應該帶着半張臉的血吧,把我妹吓得哇一聲哭了。 只有表姐身上帶了紙,也用得沒剩多少。她慌裏慌張給我擦,不一會兒就被血浸濕。最後只好蹲下攬住我,擡頭看了一圈,強穩住聲音說道:“李免,你去借點紙。” 他愣了幾秒,急忙轉身跑開了,徐之楊見狀也跟上去幫忙。半晌兩人帶着卡丁車老板過來,拿了一卷紙。 忙活了好半天血才止住。我全程配合,沒感覺多疼,還一臉堅強的樣子。直到回過神來,才察覺自己渾身髒兮兮被圍觀着,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就往外冒。 強忍着抽噎,跟表姐去清洗。到了女廁所一瞥鏡子裏的自己,哭得更大聲。 太醜太吓人,就像從鬼片裏鑽出來的。我覺得難堪至極。 “洗洗就好了,”表姐往我臉上撩水,手輕輕地擦,“你看這不就幹淨了嗎?” “難看……死……了。”我斷斷續續地說,肩膀一聳一聳。 “你怕被他看見嗎?”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揶揄道,“我把人支開了,沒看見。” 我呆呆望着她,突然忘了哭。 “你不是在李免的名字上打了勾嗎?” “……”無言以對,眼淚倒是止住了。好半天才臉紅道,“我煩死他了,我那是随便劃的。” 她敷衍地點點頭,一副你有理的樣子岔開話題:“唉,這個裙子得回家洗了,還玩嗎?” “還沒坐旋轉木馬。”我低頭嘀咕。 那天兒童公園的行程是以旋轉木馬結束的。 但他們不讓我騎馬,就像有什麽危險似的。表姐忽悠道:“公主都坐在後面的馬車裏。”
吳承承也真配合,摘掉自己的發卡,加冕似的戴到我頭上,做作地說:“讓你當回公主,我騎馬護送。” 沒憋住笑破了功,只好跟着坐到旁邊。 沒什麽意思,繞圈而已。我百無聊賴看中間的鏡子,發現李免正好回過頭來。 感覺就像是他拉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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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別扭去得也快。實際上我小時候每每在心裏賭氣,“煩死你了,不理你了”,都會給自己加一個條件:如果你先說話就算了,如果這片雲飄走就算了,如果一睜眼看見的人穿黑衣服就算了,藍衣服也行…… 所以後來去吃了肯德基,心情已經轉晴。 這家店開業不久,又正值暑假,人非常多。我們好不容易坐下來,突然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瘦高、短發,是魏潇。再往旁邊看過去,有三四人跟她一起。 我微微探身觀察,緊挨着她的,是那個樂隊主唱,經常穿高領毛衣酷酷的哥哥。這麽一看,另外幾個也是樂隊成員。 其實我倆後來又去那間教室看過幾次排練,在校園裏并沒感覺有何不妥。但今天一見,魏潇小小的身板站在幾個成年人之間,湧上一股說不出的別扭。 興許是我盯得太緊,表姐湊過來:“有認識的人?” 吳承承也順勢看過去,說道:“诶,這不是魏潇嗎?” “嗯。”我答應,皺着眉沒接下去。 “那幾個人是誰?親戚?”表姐敏銳地問到了點子上。 “不是。”我帶點心虛解釋,“是我們在大學裏認識的,樂隊的人。” “樂隊的人?大學生?”表姐不可置信,“你個小學生跟大學生玩在一起?” 我連忙擺手,偷瞄李免和徐之楊,誰的眼神都不敢接,只能看着桌子:“我沒有啊……魏潇,她也就是聽聽歌。” 表姐沒說話,拿了一根薯條細嚼慢咽。沉默片刻,像是突然下定決心似的,拍拍手上的碎屑,說:“叫你同學過來,我跟你去。” 後來我們一大三小站在人家面前,勉強湊個陣容相當。表姐強裝鎮定,上來就聲稱自己也是大學生,認識魏潇的父母,要帶她回家。 神色凜然,語氣僵硬到好像有攝像機在對着她。哦,可能就是跟電視劇裏學的。 我趁機把魏潇拉了過來,站到李免和徐之楊身後。那位主唱哥哥有點尴尬,一直笑說誤會了,解釋半天。 大意就是他們暑期出來演出打工,魏潇非要跟着。我也不知可不可信,只好先把人領回餐桌。 “姜鹿,你幹什麽啊……”她冷着臉坐下,但語氣是軟的。 魏潇是個刺猬,我早已發現了。自己雖然矮半頭,還是拿出架勢:“那你幹什麽呢?” “我跟着他們演出。” “你一個小學生?” “你是小學生,我早該上初中了。” 我倆嗆起聲來,吳承承、李免和徐之楊居然都裝啞巴。好在這時候表姐回來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我真覺得她剛才帥極了,忍不住去挽她胳膊。 魏潇在學校裏橫行,畢竟年齡小,這會兒也威風不起來了。她頓了頓,才接上我剛才的話,低聲道:“跟着演出怎麽了,我要是還喜歡他呢。” “誰?”滿腦子問號。我怎麽不知道魏潇有喜歡的人。 她沒回答,只是梗着脖子咬嘴唇。表姐把漢堡往前一推,搭話:“你等到我這麽大再想這個問題吧,吃完送你回家。” 我反應了半天,才繞過彎來。魏潇難不成喜歡個大學生,她怎麽老是做超出我理解範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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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 他又有感而發了,沉思片刻說,“你意思我是騎士,你自己是公主呗?” “……”我拍拍他的臉,“領悟力還是這麽差。” 我意思是,女孩子們既是騎士,又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