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趙錦繡還不知道謝池南已經想通了,她還坐在屋裏生着悶氣。

自打回來後,她就一直斜靠着羅漢床背着身,話也不說,誰也不理。

下人早就在她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她打發下去了,除了不肯讓別人瞧見她的失态,也有一方面,趙錦繡不希望燕氏知曉她和謝池南吵架了。

明初端着一盞小吊梨湯打簾進來,看到這副情形,有些好笑的搖頭,能把主子惹成這副模樣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那位二公子了,也不知道這次兩人又吵什麽了。

不過明初可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兩人就是這樣吵着鬧着長大的,說句僭越的話,她還挺懷念這樣的主子。

主子在金陵城壓抑得太久,有時候她看着主子都覺得她累,明明該是愛笑愛鬧的年紀卻把自己拘成那副刀槍不入的模樣,如今好不容易能夠在這雍州城喘口氣,能讓主子變得和從前一樣,明初自然樂見其成。

她放輕腳步來到趙錦繡的身後,柔聲說,“您先喝口湯潤潤嗓子。”昨兒夜裏主子一夜未睡,今早又起了個大早,她便讓廚房準備了這潤喉用的梨湯。

趙錦繡卻看也沒看,她依舊背着身,聞言搖了搖頭,嗓音啞啞地說,“放着吧。”

明初便也不強求,她把手中的白瓷盅先擱到那小幾上,想了想,又問了一句,“您這次又和二公子吵什麽了?”

趙錦繡聞言卻是又沉默了好一會才肯開口,卻也沒說是因為什麽,只攥着衣擺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他的事了。”她的嗓音有些悶悶的,還有些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委屈。

明初聽着,眼中的笑意卻更深了,要不是怕她惱,估計她這大丫鬟都想笑出聲了。

這麽多年,她都不知道見他們吵過多少次了,便是沒個千次也有百次了,每次主子氣鼓鼓回來的時候都跟她說要和二公子絕交,可沒幾日,兩人又和好了,一道玩一道吃,關系好的就連二房的少爺都看得羨慕。

有時候太子爺來家中瞧見也會摸着主子的頭笑着問,“瑤瑤怎得只和小南親近?表哥也是看着你長大的呢。”

那會主子就會紅着臉咕哝,“這不一樣”。

沒有人清楚她說的“不一樣”是指哪裏不一樣,或許就連主子自己都說不清楚吧。

雖然不知道今日兩人又是因為什麽吵起來了,但明初可不認為主子真舍得不去管二公子的事。她也沒說什麽,自顧自走到一旁去收拾趙錦繡先前買來的東西,翻到一個碧綠盒子的時候,她愣了一愣,“這是什麽?”

打開一看,竟是膏藥。

聞到這股清香撲鼻的藥香味,明初心下立刻一緊,她忙扭過頭去問趙錦繡,語氣焦急,臉色蒼白,“您怎麽買藥了?”

說着也不等趙錦繡答話便走過去握着她的胳膊把人從上到下仔細查看了一番,眼見沒發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卻還是憂心忡忡地擰着眉問,“您哪受傷了?怎麽也不跟奴說一聲?”

趙錦繡驟然聽到這番話也怔了下,等瞧見那個藥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手往額頭那處摸,早間還有些疼的地方現在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看明初的反應,恐怕這會是連印子都消下去了,要不然她也不會瞧不見。其實也就是輕輕撞了一下,過會就能消下去的痕跡,可早間謝池南還是巴巴地往外頭跑去給她買藥了。

這樣一想。

她剛剛還一肚子的氣突然又有些湮滅了。

她低眉看着手心裏這麽一只碧綠藥盒,看着看着,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但想到謝池南剛才那番态度,她又有些不高興。

謝池南這個混蛋居然覺得她多管閑事!

明初等不到她的回答,急着都要去請大夫了,趙錦繡見她起身喊人,這才回過神,忙拉住她的胳膊說,“我沒事,就是早上不小心碰到額頭了,這會已經消下去了。”

“真沒事?”明初還是有些不放心,見趙錦繡搖了頭,這才把懸着的心重新收了回去,卻還是去絞了一方帕子替人輕輕按着額頭,又拿藥膏替她塗抹一遍。

這藥膏想必是花了大價錢的,塗抹上去的時候一點色都不顯,很快就和肌膚融為一體,味道也十分好聞。

主子一貫不喜歡藥味,就連藥膏也不肯帶有濃郁的藥味。

明初打量她的神色,想了下,問她,“這是二公子買的?”

趙錦繡悶悶嗯了一聲,倒也沒有不承認,只是神色看着還是有些別扭。

明初本想再說幾句,窺見她的臉色也就不再多言,她繼續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免得淤血積住了。她在做這些事的時候,身旁的主子一句話都沒有,直到她收回手,忽然聽主子說道:“把我給姜姐姐還有小回準備的東西拿着,我去看看他們。”

“這會?”明初一怔。

“嗯。”趙錦繡沒看她,而是扭頭望着軒窗外的春日,蔚藍的天空上挂着朵朵白雲,鳥兒依舊不知疲倦地歡快叫着,春風明日,萬物開新,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她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說到底,她還是沒有法子不去管謝池南。

其實她也明白謝池南畫地為牢的原因,燕姨是他和春行哥哥的母親,她都沒有辦法徹底原諒他,更何況是失去夫君的姜姐姐了。所以他說的那番話其實也沒什麽錯,有些東西,的确是沒有辦法抵消的,可她依舊不認為逃避能解決什麽問題,出了事得去解決得向前看,得去想想自己能做什麽能彌補什麽,而不是一味地把自己困在過去的回憶裏。

……

明初動作快,很快就把東西都整理好了。

主仆倆往外走,剛走出院子,明初突然拉住了趙錦繡的胳膊。

趙錦繡邊走邊想着事,沒有注意到前方發生了什麽,被她拉住胳膊便停下腳步,剛想問她怎麽了,忽然聽她壓着嗓音說道:“主子,是二公子!”

謝池南?

趙錦繡一怔,她順着明初的視線擡眼往前看,果然瞧見小道上站着一個人,少年一身藍衣,烏黑的頭發束成馬尾模樣。

他像是一路疾跑而來,呼吸有些急,氣也有些喘,馬尾和衣袍也還在随風飄蕩。

趙錦繡在看謝池南的時候,謝池南也在看她。

看到趙錦繡,謝池南沒有立刻往前,而是屈膝弓腰緩着急促的呼吸,他單薄貼身的藍衣勁裝緊裹住他的身子,因弓腰而凸顯的背部線條極具美感。

這是一具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身體。

少了少時的孱弱,還沒有達到成年男人那樣的高大威猛,卻已蘊蓄了一定的力量。

謝池南左手搭在膝蓋上彎着腰慢慢勻着呼吸,右手高擡擦着額頭上的汗,許是察覺到趙錦繡的視線,他也擡起了頭,那雙平日不帶情緒的桃花眼此時泛起鮮活,他就隔着這麽一段距離看着不遠處趙錦繡,一眨不眨,看到趙錦繡眼中的怔忡,他的唇角忍不住向上輕輕扯着,眼中笑意也愈來愈濃,手腕擦掉額頭上最後一滴汗,他起身向趙錦繡走去。

趙錦繡的确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不遠處的謝池南,看着他唇畔輕彎,看着他眸光清亮,看着他被太陽籠罩,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來,就好像是從前那個朝氣蓬勃的謝池南回來了。

“趙錦繡……”她聽到耳邊傳來謝池南的聲音,那是與這兩日完全不同的冷肅寂寥,帶着蓬勃的朝氣和歡愉,像是終于從他緊閉的心房中走出來了。

“我……”

謝池南臉上挂着笑,餘光瞥見明初卻又停下了,他想和趙錦繡道歉想說自己想通了,想告訴她,他以後再也不會讓她生氣難過了,可他到底還是驕傲的,驕傲的謝池南心甘情願成為趙錦繡的降兵願意對她俯首認輸,卻不代表別人也有這個資格。

他抿着唇,漆黑的目光落在明初身上,雖未開口,意思卻很分明。

明初當然會意,她正想低眉離開卻被趙錦繡拉住胳膊。

趙錦繡握着明初的胳膊,看也沒看謝池南,只淡淡說,“我們走。”她說着也不管兩人是什麽反應,自顧自拉着明初往前,和謝池南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明顯看到了他眼中的怔忡,似是不敢相信她會抛下他。

她也不管,繼續往前走。

走了幾步便又聽到身後傳來謝池南急促的聲音,“趙錦繡,我有話和你說!”

趙錦繡腳步不停,頭也不回,“我沒話和你說。”

這話說完,後面就沒有聲音了,趙錦繡又走了幾步,還是沒有聲音,她皺了皺眉,拉着明初的手松開,腳步慢了下來,心裏也變得有些煩躁起來,謝池南這個混蛋這就走了?不是有話和她說嗎?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回頭看一看,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不輕不重,距離也不遠不近,趙錦繡偷偷用餘光往身後看,才發現謝池南居然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少年郎的臉上沒了先前燦爛的笑意,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看着有些像一只無家可歸的落寞大狗狗。

心裏的那些惱意和不高興忽然就煙消雲散了,趙錦繡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到謝池南也跟着頓住腳步。

見他一眨不眨望着她,想靠近又遲疑的模樣,趙錦繡忽然生出一種翻身做主人的感覺,她心中快意,下巴也跟着高高擡起,明媚陽光下,她看着藍衣勁裝少年,問他,“謝池南,被人忽視的感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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