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謝池南一行人提起薛信的時候,薛信也在袁赴的屋子裏說起謝池南,他是被袁赴強拉回來的,這會側坐在椅子上,臉色還有些陰沉沉的,看着袁赴那副老好人的模樣,更是沒好氣道:“你剛剛拉我走做什麽?”
袁赴有些無奈,他不拉他走,難不成又讓他們吵起來不成?
也不是。
那孩子從不跟人吵,即使被薛信指着罵也只是淡着一張臉往外走,只是他每次這樣,薛信更生氣罷了。
不過這話自然是不好說的,要不然以薛信如今這脾氣肯定又得炸,他只能好脾氣地安撫人,“不是和你說了嗎,我這有好茶請你嘗。”他說着正要起身去拿茶具,身邊那位一直不曾說話的少年倒是開口了,“先生,我來吧。”
他平日常來袁赴這,什麽東西放在哪,他心中都有數。
等袁赴笑着答應後便轉身朝一旁的櫥櫃走去,屋子就這麽點大,他走遠了都還能聽到兩位先生的說話聲。
“你看看你,總和那孩子置氣做什麽?他如今既然肯回來,我們便好生教他,難不成因為他從前不好,如今便要把人避之門外?”袁赴顧忌着林斯言還在屋中,特地壓低嗓音和薛信說話。
薛信卻沒那麽多顧忌,仍是冷着嗓音沒好氣道:“什麽叫我和他置氣?我哪有這樣大的本事和他謝二公子置氣?這書院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看便是外頭的酒樓都沒這麽随便!”
他說着說着又不免提了聲。
偏他一向吃軟不吃硬,別人要跟他硬氣,他能比他們更硬氣,可若是碰到袁赴這樣的人,他就沒什麽轍了。看着袁赴那張老好人的臉,薛信短暫地沉默一會,到底還是撇開了頭,嗓音沉沉地說道:“你以為他那性子真能在書院待得住?我看他不過是閑來無事來書院逛逛,你說要教他,可我們肯教,他肯聽嗎?”
他低沉的嗓音裏飽含着對謝池南積累多年的失望。
其實書院的纨绔子弟并不少,白玉堂的那些孩子,大多都是把書院當做一個無聊栖息的地,奉家裏人的命令來這待着,他們那樣的人家,早就給自家孩子鋪好路了,有多少是真的打算日後考取功名的?他平日冷眼旁觀看着,只要他們不鬧得太厲害,也懶得去管。
他如今早就沒了年輕時那股執拗勁了。
那個時候剛為人師,想的就是帶領每個學生走上正道,讓他們讀好書,所以他才會和袁赴一起主張開了風雪堂,把雍州城裏那些想讀書卻讀不起書的人收納進來,給予他們一條光明大道,讓他們不必再欽羨旁人。
這要是別人,薛信根本懶得去管,偏偏那是謝池南……
外頭的人不知道謝家發生的那些事,只以為死了一個大兒子,二兒子也日漸頹廢,可憐謝侯爺一身本事卻無人繼承,可他當年和袁赴拜訪謝家時卻不小心聽到安北侯夫婦的争吵。
也是那個時候,他們才清楚謝池南變得如此落拓的原因。
那天安北侯見了他們,知道謝池南在書院的所作所為也只是沉默,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請他們多擔待。
他們自然是應了。
可那天回去,他和袁赴在房中對坐半晌,最後袁赴嘆了口氣,他卻下定決心要把謝池南拉回正道。他并非因為他是謝家二公子,也并非安北侯的拜托才對他有所不同,而是因為……他們有着一樣的經歷。
當年長川戰役,滿雍州的年輕男子都主動或被動上了戰場,他年邁的父親和體弱的哥哥也都去了。
他也想去,卻被父兄敲暈了頭。
等他醒來的時候,父兄早已離開,而他的新婚妻子坐在床邊抹淚。
他那會年輕氣盛,雖然體弱卻也有以身報國的抱負,不顧妻子阻攔,拿着家裏最後一把弓.弩就跟着旁人上了戰場。可他從前哪見過戰場的樣子?只讀了幾首詩,看了幾篇文章就覺得對其有所了解了,真到了那,他眼睜睜看着空氣中都仿佛飄蕩着血色,地上的黃沙也因鮮血成了紅沙,滿地都是屍體,疊成小山的樣子,都分不清是大漢人還是匈奴人。
滿心的抱負在那一瞬間湮滅。
他蒼白着臉看着這充斥着死亡和殺戮的戰場,甚至都還沒來不及提起手中的弓.弩就暈了過去。
他運氣好,被同鄉的大哥送了回去,可他的父兄卻都死在了戰場,就連他的新婚妻子……他也是回到家才知道,他的妻子為了找他離開了村子,可她離開的那天夜裏正好下起暴雨,她摸黑走在泥濘的山路裏,一個沒踩穩就摔下了山。即使被好心人救了起來也活不長了,只留着一口氣等着他回去。
薛信在那之前從未對什麽事後悔過。
當年在金陵,他本可以留任,卻因看不慣那些人結黨營私憤然離開,他并不後悔,甚至還在袁赴提倡開辦風雪堂時覺得找到了心之所向。可這事也不容易,他那會一戶一戶人家去找去說,被人當做騙子趕出去,有脾氣暴躁不通文墨的老人更是直接扛起鋤頭打他,他即使挨了打也還是笑呵呵地,從不生氣,也從未後悔。
可那天他跪在妻子的床前,只覺得懊悔充斥了整個心房。
他想放聲大哭,想忏悔,想和她說他錯了,他不該跑出去,可他看着她流了滿面淚水,卻像是失聲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他只是不停的哭。
“你能平安回來就好。”
這是他妻子活在這世上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妻子并未讀過書,卻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她有着最溫柔的笑容,她會在他夜裏讀書的時候悄悄替他剪燈花,免得燈火昏暗,他熬壞眼,也會在他挨打回來時,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地替他上藥,她從來不曾怨過他,即使在她離世前也依舊目光溫柔地看着他,所憂心的也不過是他以後一個人怎麽辦。
“我看那孩子這次回來與從前不大一樣。”
耳邊傳來袁赴的話,薛信也從舊時的記憶裏抽神出來,他松開緊扣在膝蓋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擦掉手心裏的汗水,心裏還有些刺痛,聞言卻仍是冷嗤,“哪裏不一樣?換了一身衣裳,喊了一聲先生就不一樣了?”
看到袁赴笑看着他,薛信又皺眉,“你看我做什麽?”
袁赴仍看着他,笑答,“當初我們這麽多先生,你可是力挺那孩子,覺得他一定能回到正道的。怎麽如今那孩子有些變化了,你卻又不信了?”
“我……”
薛信被人堵得啞口無言,他有心想說道什麽,最後卻憤憤撇過頭,“反正我就是不信。”
袁赴看着他越大越小孩的模樣,不由失笑,眼見不遠處少年捧茶走來,便笑問一句,“阿言,你覺得那孩子可有什麽變化?”
薛信擰眉打斷,“你問斯言做什麽?他和那孩子認都不認識,能知道什麽?”
林斯言便适時地閉上嘴,只端着茶托向二人走去,至二人跟前,他略一低頭,聲音似泉水一般清冽,“先生,茶好了。”
“阿言如今這茶是泡得越來越好了。”袁赴接過茶,笑着感慨。
薛信看到自己這個得意弟子,平日那張沉郁的臉上也不禁化開一抹笑,他也接過茶盞,還招呼林斯言,“你也坐。”
林斯言卻拒絕了,“不了,學生還要回去溫習,就不打擾兩位先生說話了。”
他已在二月童試中奪得頭魁,如今雖然還在書院,卻是已經在為日後的鄉試做準備,袁、薛二人也不想耽擱他,自是點了頭。林斯言便又朝兩人颌首一禮才往外走。
走得遠了還能聽到身後兩位先生的談話聲,大多還是在說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謝二公子。
其實先前薛先生有一句話說的倒也不是那麽正确,他和那位謝二公子雖然談不上認識,但也是有幾面之緣的,其中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次——
陳忠背着包袱灰頭土臉從書院離開。
他大概查出來是他起的頭便在他散學的時候在巷子裏堵住了他。
陳忠是早有準備,手裏拿着木棍,又仗着天黑,巷子無人更是肆無忌憚,他倒也不至于害怕,區區一個陳忠還不至于讓他如何,只是覺得有些煩,他還要去藥鋪給阿娘買藥,回去晚了,阿娘又得擔心,正想着把手中的書放到一旁,就聽到牆上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吵死了。”
少年聲音冷冽,他和陳忠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那是個冬日,天黑的格外早,頭頂星河滿天,月亮也從雲層出來,而那穿着白衣的少年就在他們的注視下握着酒壺從牆上一躍而下,寒風掀起他的衣擺,他像是剛被吵醒,睡眼惺忪的一雙眼沉得不行,臉上更是布滿着寒霜和煩躁。
林斯言那會還沒認出他,倒是陳忠戰戰兢兢喊了人一聲,“二,二公子?”
他這才認出他就是那位謝家二公子。
滿雍州能得這麽一聲稱呼的也就安北侯府那一位了,林斯言與他雖然同在一間書院卻未見過他,那日瞧見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事不關己地收回了目光,心裏倒是想着這大概是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果然——
下一刻,少年就把陳忠踢倒在地。
“就是你吵得我?”少年那會滿身戾氣,直接踹飛了陳忠手裏的木棍還把人踩在腳下。
陳忠天生欺軟怕硬,被人這般對待也只是求饒,“二公子,我是陳忠啊。”
“陳忠?”
謝池南皺了眉,明顯不認識,“誰?”
等陳忠答了,他倒是想起來了,卻是一聲冷笑,不僅沒把人松開,還踩得更加厲害了,“你就是那個欺軟怕硬的混賬?”那天,林斯言側站在圍牆邊,眼看着那場碾壓式的“屠殺”,從頭至尾也不曾說過一句話,就連眉也不曾皺一下,只是在那少年離開時才彎腰撿起自己的書,輕輕拍了拍上頭的灰。
要走的時候,陳忠握住他的衣角,懇求他去請大夫,他看着那被鮮血玷污的衣袍,終于皺了眉。
“髒了。”
他有些不開心,卻也沒和成了廢人的陳忠多言。
後來他還見過謝池南幾次。
城裏的人都說謝池南喜歡打架,一點都不像謝侯爺,可林斯言卻發現他每次打的那些人不是地痞流氓就是像陳忠那樣的人。
這些年,那個少年從未解釋,他也從來沒說起這些事,與他無關的事,何必多言?
在他要邁出門檻的時候,身後再次傳來薛先生的聲音,“他若有斯言一半的聽話,我又豈會如此?”林斯言腳步一頓,半會卻看着門外那明媚的春日無聲一笑,和他像有什麽好的?
他倒是更欽羨那人的張揚恣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模樣,那是他這一生都無法擁有的東西。
努努力,下章讓三大頭碰個面。
害
我真是見一個愛一個,不過南哥阿言我都愛(發出癡漢的嘿嘿笑)
二更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