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方太太。”季少白起身,“我們剛散了,你沒來。”

“我剛剛,有事忙。我來找你——”女子看了一眼文世軒,似乎在擔憂什麽。

季少白明白她的害怕,“我們到那邊說吧。”他拄着拐杖跟在她身後到院子的入口處。文世軒想跟過來被他的眼神制止了。

文世軒伫立原地,目不轉睛的望着那邊,一邊猜測他們在說些什麽。季少白背着他有秘密,這一認知讓他心裏有股怒火在燃燒。這個女人讓他感到讨厭。走近幾步,還是什麽都聽不到。似乎是因為顧及他,他們的聲音很小。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那女子不知道把什麽東西給了季少白,季少白推辭,他們的雙手推來推去。最後季少白把東西放進了口袋裏。他們笑着又說了會兒話,似乎聊的挺愉快。

那個女人要走了,季少白要去送她。兩人一前一後消失院子裏。

文世軒氣炸了,扔下掃把,踢了旁邊一腳的簸箕,雙手叉腰,胸脯劇烈起伏。這讓他第一次有了危機感。季少白即使跛腳,仍是一個英俊帥氣高大的男子,不缺女子追求。

過了很久,季少白才回來。

“你們說什麽了?神神秘秘的。”文世軒抱着雙臂靠在走廊的一根柱子上,眯起眼睛盯着他,一副審犯人的态度。季少白覺得他這是審人審多了,不自覺的露出這種氣質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知道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

“你知道。”文世軒不自覺的提高了音量,“你們有什麽不能當着我面說的,背着我說悄悄話。你始終只是拿我當外人,不想讓我知道你的事情。”

文世軒說完轉身就往外走,因為他知道,季少白會喊他。

“站住,你去哪兒?”

“這裏惹人嫌,我回家。”文世軒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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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少白嘆息一聲,上前幾步,将背對着他的文世軒拉回屋內坐下。

文世軒半推半就的跟着回屋。

“你不認得她了?”

“我哪知道她是誰。”

“當初你沒有跟文先生上船,回來的那個上午,你借錢給牽着孩子的那個女子就是她。”

“她——”文世軒恍然大悟,“她變化這麽大啊。”他都忘了這事了。上一次,她穿的衣服打了很多補丁,臉色蠟黃饑瘦。現在讓他嫉妒的女子,穿一身雖然說不上多華貴但可以和房東媲美的大衣,臉上化着精致的妝容,咋看之下,絕對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她找我借錢給孩子看病是借口,她丈夫死了,一下子沒了經濟來源沒錢吃飯。她丈夫是人力車夫,給人拉車的時候被日本人殺了。後來房東太太給她找了個差事,你知道她在做什麽嗎,她才能還得起你的錢,”季少白拿出方太太塞給他的十元錢放在桌上移到文世軒面前,輕啓嘴唇,“放在古代來說,她是妓女,專門服侍有權有勢的妓女。”

“房東,我一槍斃了她。”文世軒咬牙切齒,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回來。”季少白大聲喝道,“坐下。”

限于季少白的威嚴,文世軒乖乖照做,但臉上不情不願。

“話都沒聽完,你這性子太急。房東太太征求過她的意見,這是她想要的,對于一個帶着孩子的女子來說,這是一條能讓她活下去的路。放眼望去,整個上海,男子都找不到事情做而忍饑挨餓,她一個帶着孩子的婦道人家,能怎麽辦。左鄰右舍能幫的也很有限。房東太太也是為了她好。”

“我沒想讓她還。”

“我剛才也不想收的,但是她太固執要面子,一定要還你這錢。這事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我”

季少白注意到文世軒忽然變的蒼白的臉頰,知道他想起了什麽事,他握住了那雙記憶裏很柔軟現在有很多繭子的手,因為長期握槍的繭子。

“即使你給日本人做事,我也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有一天我知道我會知道這些的。”

“對不起。”

“你別跟任何人說,你要是能幫的你就在背後悄悄的拉一把。在日本人那裏,你說的上話。好了,不過你吃醋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就這麽生氣嗎?”

“我也不知道我在氣什麽,看到你跟她走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裏憋着一團火。”

冷冽的月光下,冷風唿嘯,吹的窗子嗚嗚的響。屋內,身處動蕩不安時局的兩人擁抱一起,他們相互脫去對方的衣物,給對方抵抗這寒冷的溫暖。

街上一天比一天寂靜,很多店鋪做不下去關門。日本人又不讓店主關門,說在日本人統治之下,街道應該呈現一片繁榮,日本人拿來的劣質東西在店裏根本賣不出去。很多店主走投無路,有人選擇了跳河。

如今的街道鴉雀無聲,死一般的靜寂。江面上不時的飄着店主的屍首。

局勢變的越發艱難。

學校停課。季少白想找個營生工作,文世軒不讓。在季少白的再三堅持之下,文世軒給他找了一個給報社寫文章的工作。輕松自在。

文世軒隔三岔五的來,有時候會留下來過夜。

歲月因為有了對方的陪伴,也并不是很難度過。相互依偎的日子給了後來的季少白莫大的安慰,他靠着和文世軒的回憶度過殘缺的餘生。

季少白沒有想到,文世軒的調令會這麽快下來,他剛把文世軒調到南京地下黨總負責人。幾天後,文世軒在日本人那裏的調令也跟着下來了,跟着山田調到南京。

這快的他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他盯着手裏破解後的電報,出神。

半個月前,南京地下黨遭到重創,同志基本被逮捕殺害,總負責人也被謀殺了。組織讓他推薦合适的人選前往南京,重新組織起地下黨。季少白一下子想到了文世軒,因為他是最合适的人選。山田失勢,他在上海和鈴木的鬥争中徹底失去話語權,索性他就申請前往南京,在他之前提拔過他的領導下繼續做事。他的上級似乎在密謀重大的事情,也開聲讓山田過去幫忙。

季少白曾問過文世軒,以清風代號問的,問他是想繼續留在上海,還是前往南京。

“聽從組織的安排。”文世軒以“先生”代號回答的話。

文世軒跟山田去南京,最重要的一步已經做到了,得到日本高官的信任,不需要再派人重新打入敵人內部。

“先生,我要去南京了。”第二天,兩人吃飯的時候,文世軒對他說。

季少白夾菜的筷子停在空中,他将筷子放在碗的旁邊,問出了自己經常明知故問的話。

“怎麽了?”

“山田要去南京,我也被調到南京了。”文世軒将筷子放在碗上。

“什麽時候?”

“三天後。”

“怎麽突然?我——沒準備。”

文世軒慚愧的低着頭。

“是我沒早點跟先生說,也不知道怎麽開口。”文世軒擡頭望着他,“我要離開上海了,我知道先生不會跟我去南京的。你父母的墳在這兒,你的家就在這兒。我在城南買了一處房子,想着過段日子我就跟先生搬進去,就這樣生活多好啊。沒想到現在……”他沉默了下,繼續說,“我希望先生能搬進去,本來就是給先生準備的。”

季少白久久的注視文世軒。

時間在沉默的氛圍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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