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季少白在文世軒的臉上讀出了兩個字,“擔心。”為了不讓文世軒為他擔心,他答應下來。
一個中年胖子和一個瘦瘦高個子年輕人走了進來,在他們面前停下。
“季先生你好,我叫王勝。”胖子介紹自己。
“我叫小四。”高個子一笑露出了一排缺了門牙的牙齒。
季少白不明所以,一臉愕然。
“你們先出去。”文世軒說。
季少白看着他們出去,轉過頭不解的望着文世軒,等着他的解釋。
“沒有我陪在先生身邊,我會擔心。他們兩個跟了我挺久的,我很信任他們。有他們照顧先生,我會放心一點。發生什麽事,你就跟他們說,他們會幫你的。要是他們解決不了的,你就寫信給我。”
季少白知道文世軒尊重他,任何時候都會照顧他的面子,把他當成一個正常人一樣看待,他們能做的,文世軒都會讓他去做。如今,文世軒直接派了兩個人給他,照顧他,将他脆弱的一面撕了下來。
“好。”季少白以笑回答。
如果一個人特別看重你的尊嚴,有一天他親手去撕下這塊面紗的時候,他的心會比你更痛。
文世軒握住了季少白放在桌上的手。“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不放心。”
這三天,文世軒幫助季少白搬進了他新買的屋子,朝南,帶有院子的屋子,還有獨立的廚房。先生喜歡花草,他讓人在院子種了梅花和花草,夏天一到,會開的很漂亮。本打算等先生的生日到了,他再跟他說的。夢想的一切,只是缺少了他而已。
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出口和入口都有日本人守着,站臺上還有日本人在巡查。上海淪陷後,他們連表面功夫都不再維持。整天都有日本人在搜查火車站,不讓任何共産黨人逃出去。
“先生不用擔心,我都安排好了。”
文世軒提着手提箱朝火車頭走來,季少白拄着拐杖送他。山田坐在第一節列車上,他先一步上火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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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第三節列車門口停下。
文世軒越過季少白的肩膀,給身後的王勝和小四使眼色,讓他們兩個人走遠一點。
“本不想讓先生來的,讓你受累了,但是我私心想要再看看先生。”
“是我堅持要來的。”
“我會很快回來的,一有機會我就申請回上海。”
季少白點點頭。
兩人相互望着,四目相對。
季少白突然拉住了文世軒的手腕。
“不去行不行?”季少白望着文世軒漆黑的大眼睛無聲的吶喊。命令是他下的,舍不得的人也是他。他舍不得啊,只要眼前的人說一聲好,那麽他也可以……
等來的答案是……
文世軒笑着搖了搖頭,“先生說笑了,這是山田大佐的命令。”季少白不想讓他去是擔心他。
為了不讓季少白擔心,他特地露出寬慰的笑,“先生請放心,我是大佐的心腹,誰能動我。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你要好好的,不要讓我擔心。”
季少白漸漸松開了握住的手。
上車的人擦着他們的肩膀上車。
文世軒凝視季少白的眼睛,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這些話問出口,“我想懇求先生可以等我,我知道這很自私。但是,我——”
“好!我等你。只要你回來,我們就在一起。”
他們心裏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隔着山水,隔着戰火,他們再見一面有多難,他們願意這樣給自己一個美麗的謊言。
季少白回答的快速而又堅決,讓文世軒愣了一下,“先生——”
此次一去,兇多吉少,文世軒明白。從最初加入共産黨,為國家效力起,他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季少白對于他而言,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人,在這個生死戰場,他仍舊想要和他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他是想給季少白一個安心,表示自己肯定能回來的。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季少白等他。
季少白的回答讓他心動,哪怕就那麽一分鐘也好,他想要自私一下。放下手提箱,上前幾步,抱住了他的季少白,他的全世界。文世軒的眼淚不争氣的奪眶而出,他偷偷的擦掉了。
季少白也擦掉了自己流下的淚水。
“先生說話算數。”文世軒竭力用正常的語氣說。
“好!”季少白聽出了他的心聲,伸出手回抱他。
“先生可願意跟我照張相。”文世軒放開季少白,“當我想你的時候,我就可以看我們的合照,讓我知道你就在我身邊。”
季少白點頭。
文世軒轉身跟列車員說了幾句話,帶着季少白來到街上。
街角為達官顯貴照相的唯一一張照相館還開着。他們進去,讓老板給他們拍一張合照。
季少白坐在一張椅子上。文世軒站在旁邊,他的雙手搭在季少白的肩膀上。
黑白的相片将他們定格。
火車轟隆隆的往前開去,黑色的煙雲在空中盤旋。
文世軒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照片跑着追上,跳上緩慢開動的火車。站上去後他向着身後站在原地的季少白揮手道別。笑着笑着,淚水不争氣的滑落他的臉頰。
“先生,回去吧。”文世軒大喊。
看着逐漸遠去的火車,季少白跟在後面跑了起來,他跑的踉踉跄跄。嫌拐杖礙事,仍在一旁。他邊跑邊喊,“文世軒,文世軒……”他一遍一遍的唿喊這個名字。
跑着跑着,火車就不見了。他還沒有跟他說過,他喜歡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文世軒在他心裏占據了重要的位置,他喜歡他。
季少白跌在地上,心如刀割。王勝和小四相互看了一眼,走上前扶起他。
“季先生,我們回去吧。老大說過他會回來的。”
“是啊,別傷心了,先生。”
這次會面成了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在之後漫長的歲月裏,季少白守着那個謊言孤獨終老。他始終相信文世軒會跳上一列從南京開往上海的火車,回到他的身邊。
兩年了,文世軒只給他寄來了三封信,每封信都很霸道,卻讓他心動不已。
第一封:“先生,我到南京了,我的工作很簡單,沒有什麽危險性,每天插科打诨的過日子。我在這兒認識了一個朋友,她叫洋子,是山田上級高橋的女兒,她剛從日本來南京。在這裏,有她這一個朋友罩着我,先生就不要再擔心我了,連山田都不敢動我,見到我都要讓我三分。不過先生別吃醋,我只是拿她當朋友。說起吃醋這詞,我想起了先生在我家裏吃飯那天晚上使得小性子,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先生吃醋了。看不見你,我只能在回憶裏找你,我一遍一遍的回憶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你工作別太累了,要按時吃飯,要每天想我,早上中午晚上,夢裏都要想我。我會好好的,先生不用擔心。”
第二封:“先生,生日快樂。不知道你會不會在生日這天收到這信,我希望你能在生日這天收到這封信。有事纏身,我趕不回上海了。今年的生日,我不能陪你過。這封信是我提前一個月寫的,想在你生日的時候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我愛你,先生,要記得想我。先生說過的要等我的,不可以食言。不然我會一直追着先生的。
第三封:“先生,時間很快,又到了你的生日了。這一次又得抱歉,我食言了,之前說兩年為期,但是我現在還不能調回上海。我想自私一點,懇求先生再等等我,一有機會我就回上海。到時候,我們就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先生一定要等我。即使你跟別人在一起也沒關系,我會把你搶回來的。因為你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