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顆星
老道一番話把衆人說得無語, 他們很快又将話題岔開,聊起其他事情。
“須乾道長真是能說會道,道長不愧是道長, 只可惜有更會說的人要來了。”
“不就是那老頭的弟子,算什麽更會說的人!”
“還是我們這邊團結,哪像他們那頭一樣, 宗門都掰扯不明白。”
衆人剛剛還鬧着要須乾道長的徒弟出來, 現在又開始同仇敵忾,議論起其他派別的事情。
沒過多久,須乾道長頂着微熱的陽光送走客人, 他從茶會上離席, 回到旁邊的矮樓。
屋內,一柄桃木劍懸挂在側, 少年道士正坐在桌邊翻書,他聽到推門的聲音, 擡眼就看到老道。
須在淵放下手裏的書, 問道:“師傅, 什麽叫社恐?”
須乾道長和煦道:“就是社交恐懼症,屬于恐怖性神經症,過分懼怕外界的環境。”
須在淵:“我從不知自己有這種病。”
須乾道長:“那你現在知道了。”
“……”
須在淵沉默片刻, 又道:“為什麽不讓我見他們?”
須乾道長笑道:“問得好,那你可知自己為什麽不能下山?”
“有時候知道,有時候又不知道。”須在淵望向旁邊的窗戶,窗口圈出一片小小天空, 他垂眼道, “我偶爾都覺得自己像籠中鳥。”
須在淵沒有見過父母,從小就生活在道觀, 連上學都在乾山附近,根本不能離開道觀過遠。他以前不覺有異,後來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同齡人根本不會困守在一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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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等人都對他很好,他知道自己不能走,但同樣會感到無趣。他知道自己貿然入世,恐怕會對自身未來不好,然而心裏總歸有向往。
“或躍在淵,無咎。”須乾道長嘆氣,“你名字叫在淵,卻總有躍的時候,現在只是形勢不對而已。”
“你早晚有一天能夠下山,前提是你已經準備好。”
學生會活動室,衆多學生正在為全校的歌舞晚會忙碌,賀時琛和戚焰同樣在清點着各類資料,敲定每個班級的節目。
這就是尖子生的煩惱,不但要學習成績出衆,還得有組織管理能力,否則就被稱作書呆子。他們在學生會的工作甚至被換算成活動分,最後都能寫進畢業檔案裏。
衆人腳步匆匆地穿梭,門口卻探出一個腦袋。
戚焰是最快發現楚千黎的人,她瞬間漾起一絲笑意,使賀時琛感到不對勁。
賀時琛扭頭就瞥見楚千黎,他索性放下手裏的材料,走到活動室門口,皺眉詢問道:“怎麽?”
戚焰默默地跟上來,但她被賀時琛巧妙地擋住,沒法跟楚千黎面對面。
楚千黎眼神閃躲,她幹巴巴地試探:“哥哥,那什麽,你還要多久才能走,我覺得你喜歡加班就算了,不能讓咱家司機師傅跟着加班吧?”
“我完全沒有催你的意思啊,但你要考慮其他人工作感受?”楚千黎鄭重地保證,“我是非常願意等你的!絕對不着急!”
賀時琛:“……”我看最着急的就是你。
賀時琛不耐道:“你跟談暮星先走吧,我今天晚一點再回。”
楚千黎聞言,幹脆利落地擡手告別,應道:“好嘞,那拜拜啦兩位,祝你們996愉快!”
戚焰全程都沒加入話題,她眼看楚千黎要離開,忙道:“賀時琛,你不帶她去看看藝術館周末的展覽嗎?”
楚千黎面露好奇:“什麽展覽?”
戚焰見她感興趣,立刻解釋道:“藝術館這周會展出一些私人藏品,基本都是西洋古董,其中……”
賀時琛知道展覽跟戚焰脫不開聯系,他很懂楚千黎的腦回路,淡淡道:“你要是看完展覽,能把你拖着的藝術課題做了,那也可以。”
楚千黎果斷道:“對不起,我村裏來的,真不懂藝術,不看展覽了!”
“拜拜!”楚千黎一溜煙地逃走,生怕甩不脫自己的作業。
戚焰目睹楚千黎被吓跑,不悅地望向賀時琛。
賀時琛:“不用這麽看我,那展覽是你們家辦的吧,你不就是想周末跟她偶遇。”
戚焰感覺賀時琛分外礙事,她跟楚千黎不同班沒話題,私底下能見面就會好一點。她覺得楚千黎會對展覽有興趣,誰想到賀時琛直接将人勸退。
班級裏,談暮星坐在座位上沒走,便引起其他同學的注意。
他跟王峥的摩擦讓班裏人改觀,但他依然只跟楚千黎打交道,偶爾會跟邱晴空聊幾句,除此之外并無變化。
其他人經過,不由詫異道:“你今天沒跟楚千黎一起走嗎?”
談暮星一愣,小聲道:“她待會兒就回來。”
“怪不得。”其中一人感慨,“你們關系真夠好的。”
談暮星:“啊?”
“不是嗎?你們頭像都差不多吧,我上回在班群裏看到。”女同學取出手機,笑道,“這是情頭嗎?還挺可愛的。”
談暮星瞬間面紅耳赤,他慌張地辯解:“不是情頭!你們誤會了!”
“我們跟邱晴空一起換的,三個人當時共同選的。”
女同學遺憾道:“這樣啊,我看你倆形影不離,而且用的是小櫻和知世。”
談暮星靜默數秒,他嘴唇動了動,最後低下頭,輕聲道:“知世是小櫻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她不會魔法啊。”
知世會一直陪着小櫻,但是她終究沒有魔力,依舊是普通人。
女同學不懂他何出此言,迷惑道:“嗯,知世好像是沒魔法……”
談暮星擡頭,他露出苦笑,和緩道:“你們不要誤會了,我們就只是朋友,誰要是跟我被開這種玩笑,估計都不會高興的。”
衆人聽他出言自貶,忽然不知該說什麽。
好在楚千黎及時趕到,同學們見她歸來,便跟兩人道別,率先離開班裏。
談暮星等同桌收拾東西,又道:“賀時琛讓你先走嗎?”
“對。”
談暮星聽她言簡意赅,他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卻只能默默地跟着。
兩人從教學樓裏出來,楚千黎走到操場,她終于憋不住,不滿地問道:“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什麽話?”
楚千黎直直地望他:“知世沒有魔法。”
楚千黎恰巧聽到談暮星跟旁人的對話,別人不理解,她卻能明白。
談暮星沒料到她聽見,頓時面色惶惶,猶豫道:“但她就是……沒有魔法……”
楚千黎:“有沒有魔法很重要嗎?”
談暮星糾結許久,他無奈地解釋:“可那是有魔法的世界,就像《哈利波特》一樣,寫的是巫師的故事,那沒有魔法的人就沒那麽重要。”
“小櫻從不覺得知世需要魔法,喜歡知世的觀衆也不覺得有魔法很重要。”楚千黎垂眸道,“而且有魔法沒準不是好事。”
談暮星不言。
談暮星理解她不滿的心态,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人。
楚千黎認為兩人沒不同,可他們就是不一樣,她比其他人要特別。
談暮星:“可是……”
楚千黎怒道:“沒有可是!你根本不懂《魔卡少女櫻》!”
“……”
兩人破天荒地鬧矛盾了。
楚千黎和談暮星并沒鬧掰,他們每天依舊上學聊天,吃飯放學也仍然一起,但就是莫名其妙有一種別扭勁兒。
邱晴空相當錯愕:“你倆還能吵架啊?你對占星沒興趣都能裝着聽,這還可以吵起來?”
談暮星解釋:“沒有吵架,她只是覺得我沒看懂《魔卡少女櫻》。”
邱晴空:“?”
談暮星面對現狀開始慌了,說實話雙方都沒有錯,就是觀點不同。他一直覺得楚千黎嬉笑打鬧、沒心沒肺,也不知道怎麽就被“知世沒魔法”搞破防。
書桌前,談暮星望着淩亂的草圖,他突然就沒有設計興趣,随手将草稿撇到一邊,又看到被封在木制相框內的愚人牌。
他拿過保存完好的愚人牌,一動不動地端詳好長時間。
他對玄學沒興趣,卻說會信她的話,但凡事都有例外。
他不覺得自己有她說得那麽好,收下愚人牌時也認為是安慰。
她感受到這一點,所以才會生氣嗎?
談暮星放下愚人牌,他長嘆一聲,苦惱地抱頭,思索如何挽救此事。
班級裏,談暮星深感不能僵持下去,他偷瞄一眼旁邊的楚千黎,小心翼翼地問道:“據說最近有跟星象相關的展覽,你們要去嗎?”
邱晴空:“對不起,我沒法去,朋友托我幫忙,讓我帶她去明星見面會。”
楚千黎緊盯同桌,疑道:“你不是對占星沒興趣?”
談暮星額頭冒汗,趕忙道:“那裏面還陳列畫作什麽的,做衣服也可以看看收集靈感。”
楚千黎點頭:“那可以。”
談暮星長舒一口氣,他唯恐同桌有餘怒,現在借機試探一番,感覺她應該翻篇了。
楚千黎不記仇,她吃頓好的玩一玩,基本就把事情忘了。
周末的藝術館限流,談暮星提前網上訂票,帶着楚千黎進館參觀。
館內都是西洋的古董及畫作,游客們随意地走動,欣賞不常見的藏品。
“什麽東西都有呢?”楚千黎好奇地東張西望,她突然看到金燦燦,立刻就停下腳步,“黃金懷表!”
談暮星:“好像是私人藏品,種類就比較繁雜,星星相關在那邊。”
兩人看到不少老舊的星象圖,還有一些簡易的觀星儀器,然而楚千黎興趣缺缺。
她随意地擺手:“這些都不行,我又不是沒見過,改天你來我家看看黃金渾天儀,絕對非常氣派!”
談暮星神色微妙,他心道對賀時琛而言,是不是就只剩氣派的“氣”?
談暮星是投其所好帶楚千黎過來,但沒想到她嫌星象類古董沒勁,居然又跑回去看黃金,還浏覽起牆上的畫作。
據她所說,展出的星圖手稿過于淺顯,早就跟不上時代的發展,對她自身占星水平幫助不大。
楚千黎扒着展櫃不肯走,眼巴巴道:“我也想要這個。”
談暮星看着黃金球體,他面露遲疑:“你不是有渾天儀?”
楚千黎辯解:“這個不一樣,這是西洋風格,還鑲嵌珍珠了。穿衣服也不能只穿一件,當然要換着花樣來啊。”
談暮星都不敢接話,唯恐給賀時琛壓力。他佯裝低頭看手機,說道:“我們要是看得快,待會兒就先吃飯,我查查周圍有什麽……”
楚千黎點了點頭,她在展廳裏打轉,漫不經心地看着。
她看完黃金又去看畫,冷不丁瞟到一幅畫作,瞬間怔怔地停下腳步。
四周游客小聲地交流,他們都在展廳內漫步,沒人注意此畫的特別。
這是一幅扁長的藝術畫,浩瀚星河貫穿夜幕,奇異浪漫的色彩糾纏在一起,遠觀時是金光燦燦的繁星,近看時卻能瞧見微光照耀下的紅晶細閃,可謂美不勝收。
其他人拍完照就離開,唯獨楚千黎沒有動。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幅畫,腦海裏的信息量瞬間炸開,控制不住地湧生出各式各樣的意象!
談暮星搜索完餐廳,擡頭突然不見楚千黎身影,當即四下尋找起來。
他在黃金展區逛一圈,又趕到隔壁的繪畫區,終于找到消失的同桌。
楚千黎癡癡地站在一幅畫前,她好半天都沒動作,仿佛雙腳被黏地上。
談暮星走過去,他立刻領悟緣由,贊道:“很漂亮的畫。”
她欣賞的畫作色彩濃郁、風格壯闊,确實是一幅有巧思的星空佳作。
楚千黎搖頭:“不是畫。”
談暮星不解,低頭去看展品配字,說道:“我沒聽說過這個畫家。”
他湊近楚千黎,突然發現她眼眶發紅,眼角還帶着淚滴,瞬間心神大亂,忙道:“你怎麽了!?”
談暮星從包裏取出紙巾,不知同桌為什麽落淚。
楚千黎接過紙巾道謝,她将臉上淚痕抹掉,平和道:“信息過載,然後就出現生理反應。”
她被畫裏的隐含內容猛地沖垮,就像處理複雜信息的計算機,在劇烈震蕩後無法修複,處于短期的宕機狀态。
“這不是畫,這是被拼起來的塔羅牌,還是很厲害的占星師制作的。”
談暮星聞言一愣,他仔細地觀察起來,不可思議道:“真的嗎?但我沒看見有縫隙?”
楚千黎隔着屏障,伸手給他比劃,講解道:“這裏是愚人,然後是魔術師,但畫得實在巧妙,完全藏在星空裏,外行人很難看出來……”
普通塔羅牌的牌面有分割,然而這一組牌能平鋪成畫,還完全沒标注牌名,當然會被人誤以為是一幅圖。
“好像是這樣?”談暮星欽佩道,“畫家很有想法。”
作者将自身畫工和占星能力相結合,完全是将畢生所學融合在一起。
兩人欣賞一會兒,談暮星提議該走。
楚千黎雙眼放光:“我想要這個!”
談暮星:“那就拍一張照吧,你帶回去還能看。”
楚千黎重複:“我想要這個!”
談暮星:“?”
談暮星:“但它是展覽品?”
楚千黎猶如複讀機,堅持道:“我想要這個!”
談暮星沉默片刻,他不知如何應對熊孩子,好脾氣地打商量:“不然這樣吧,我們馬上回黃金展區,你挑一件喜歡的我們複刻,要一些可能性比較大的東西。”
他剛剛在黃金展區不好應聲,現在卻體會到魯迅先生的道理,想開窗果然要先說拆房。
她直接說要拿展出的孤品畫作,他又覺得還是選黃金渾天儀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