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顆星
談家大院, 加長轎車穩穩地停在門口,談暮星頂着暮色下車,進院時正好撞上逗鳥的談岐裕。
談岐裕一只手握着小棍, 小心翼翼地調整鳥籠裏的器具,他擡頭看到歸來的談暮星,奇怪道:“星星, 你現在越回來越晚啊。”
談暮星不好說自己騎一段路再坐車, 支吾道:“路上耽誤一小會兒,爺爺怎麽下來啦?”
談岐裕笑道:“趁着沒人來打擾,趕緊下山遛一圈, 你奶奶還懶得陪我下來。”
談暮星點了點頭, 他陪在爺爺身邊看鳥,沒有立馬就回屋。
“對了, 須乾道長過段時間要來家裏。”談岐裕偷瞟一眼談暮星的神色,說道, “他下山來打一聲招呼, 說近幾年就不再出山。”
須乾道長一直住在道觀裏, 但偶爾會出去辦事,現在說近年不出山,那就是連事情都不辦。山上有人定期購置食材及水, 道士們不下山也無生活困難。
談暮星點頭:“嗯,好的。”
談岐裕想暗示跟道長見一面少一面,然而談暮星的反應着實平淡。他嘆息道:“還生道長的氣呢?”
談暮星小聲道:“我從來就沒有生過道長的氣。”
談岐裕懊惱道:“唉,這事兒也賴我, 我沒想到你藏在門後邊, 當初居然給你聽到了,這種話不該讓小孩聽……算了算了, 你想見道長跟我說,不想見道長也沒事!”
談暮星老實地應下,他不打算見須乾道長,主要見面也不知說什麽。
談暮星跟爺爺寒暄兩句,便背着書包穿過長廊,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暮色昏沉,院內一草一木跟多年前一樣,每當他穿過幽深的小道,總能回想起童年的記憶。
他剛記事起就住在此處,白天在大人的圍擁下在院中打轉,晚上披着星輝睡在古樸的大床上,偶爾躲在書房裏吓爺爺一跳。父母當時忙于工作,他就跟長輩們生活,跨不出偌大的談家院子。
大院裏總有道士來訪,大多是來送時蔬、茶葉的小道士,只有一日登門的是衣着不同的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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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岐裕恭敬地将須乾道長請進屋,兩人在書房裏鄭重地商談起來。
年幼的談暮星并不懂道長來此的緣由,他照舊躲在書房的暗門後邊,想等爺爺經過時跳出來吓人。
然而,爺爺和道長嚴肅地交談,讓談暮星猶豫地不敢打擾,同時也不好在此時溜出去。他只得縮在門後,偷看着外面情況,靜待大人們結束。
但他們好像在聊他的事。
道長的話相當艱澀,根本不是孩子能懂,比如“三代為将,道家所忌”、“殺孽過重,業力太深”等。
談暮星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他以前好像做錯過事,道長讓爺爺盯緊自己不要再犯。他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他們将其稱為“某一世”。
談暮星那天等爺爺和道長離開後,他才悄悄地從書房裏出來,沒跟任何人提及此事。
父母忙碌歸來,談暮星同樣離開大院,回到城裏跟雙親生活。
“媽媽,什麽叫殺孽過重?”
“應該是說殺了很多人吧,你跟奶奶看電視劇知道的?”
“山上的胡子叔叔說我殺孽過重……”年幼的談暮星膚如白瓷,他眼眶發紅,甕聲甕氣道,“媽媽,我是不是壞人啊?”
“胡說什麽呢,什麽胡子叔叔?”母親恍然大悟,又忙不疊開解,“那都是封建迷信,不要把這種話當真,星星當然不是壞人!”
母親好聲好氣地勸哄許久,談暮星終于放下心來,連帶遺忘糟糕的書房回憶。
由于此事,談暮星一度抗拒回到談家大院,仿佛一踏進院門,又迎面遇到道長,想起那段深埋心底的晦暗之事。
時光會讓人淡忘很多事,卻又不會讓人徹底忘記。
談暮星年歲漸長,他回到大院的時間更少,開始在幼兒園裏接觸同齡人。
帝都夏天的風悶熱,孩童們在炙烤過的地面走動,短暫的戶外活動後就要回到室內。
孩子間矛盾發生得迅速,最初僅僅是搶玩具,接着就是意料之外的推搡。
那是談暮星第一次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談暮星不想松開手裏的玩具,然而對方開始拼命搶奪、拉扯,卻無法撼動穩穩的自己。他不過是有樣學樣地推開對方,卻使面前人狠狠地栽倒在地上,稚嫩的皮膚在地面擦出鮮豔的紅。
沙粒、血液、哭聲,以及周圍孩子們驚懼的目光。
談暮星倉皇不安地握着玩具,忽然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在衆人的視線下無所适從。
趕來的老師檢查那人的傷口,她嚴厲地告誡雙方:“不能使用暴力哦。”
談暮星不是最先動手的過錯方,然而他的力量确實帶給旁人傷痛,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這份力道。
他或許某一世真做過什麽,那份感覺與生俱來,根本就不需要練習。
受傷的孩子被老師送到醫務室,剩下的孩子則遠遠繞開談暮星,他們看上去都有些害怕。
談暮星低頭看着手裏的玩具,突然感覺沒意思,将其放回玩具筐。
他家裏有很多很多玩具,他想要什麽爸爸媽媽都會買,好像放不放手就那樣,争與不争都無所謂。
原來那不是封建迷信,但他打心底裏不想信。
不要使用暴力,這樣就可以了。
書桌前,談暮星拼命地晃晃腦袋,想将過去的事情甩出去,又全神貫注地開始畫草圖。
他抖了抖草稿,不由有點發愁,同桌好像更喜歡黃金?
他可以借楚千黎作業抄、幫她做一些簡單的雜事、陪她們錄制占星視頻或搞占蔔,甚至舍近求遠地跟她騎車回家……他從來沒想過別的事情,他覺得現在就已經很好。
簡單的幸福就彌足珍貴,不應該再奢望過多。
做愚人總比做将軍好。
學校晚會圓滿落幕,班裏同學登臺表演古裝話劇,楚千黎和談暮星全程跑龍套渾水摸魚,算是糊弄完此事。
晚會結束後,只剩下期末考,讓楚千黎很頭疼。
楚千黎沮喪地趴在桌上,她根本看不進去書,嘟囔道:“為什麽最近都沒大錢來找我?”
楚千黎如今在研究紅晶塔羅,她仍然在網上替人占蔔,但一直沒碰到富有的大客戶。
她望向談暮星,眼神頗為哀怨:“我過氣了嗎?”
談暮星眼神閃躲,他慌張地解釋:“近期沒遇到很合适的……”
邱晴空主要運營網絡客戶群,談暮星介紹的是有錢老總。兩人是不同的拓展方向,共同構建出完整客戶網。
實際上,楚千黎在戚家壽宴名聲大振,無數人都在打聽她的名字,皆聽聞帝都新出一位年輕大師。
戚乘良不願戚焰的人出風頭,加上不知道楚千黎名字,根本就不接話茬兒,将問詢的人擋在門外。戚焰平常在校上課,還沒正式進入圈裏。
何建平有猜到年輕大師是楚千黎,然而他不好貿然地越過談暮星介紹,偶爾會替別人問一問事情,想通過談暮星得知楚千黎時間。
想找楚千黎問事的有錢老板很多,但談暮星最近根本就不敢接,主要是期末考試即将來臨。
他深知同桌想靠占蔔逃避讀書,可是期末考成績過差也不行,賺錢的事要稍微往後放一放,好歹混出一個畢業證。
談暮星和氣地勸道:“說不定期末考後就有人找,現在這段時間大家都忙。”
楚千黎嘆息:“可我還想放假前賺點大錢,不然回村裏更沒機會了。”
談暮星一愣:“你假期要回村裏嗎?”
“對啊,我都好久沒回去,家裏好歹要收拾一下。”楚千黎用紅晶塔羅獲取一些信息,還需要回去翻翻爺爺的舊書,說不定能琢磨出新東西。
談暮星安靜下來,他發現楚千黎同樣将村裏稱為“家”,而且從不避諱提起以前的事情。
“唉,不然去找印鈔機哭窮,提前哭出一波錢來……”楚千黎開始窩在桌上瞎琢磨,她眼巴巴地看向談暮星,嘀咕道,“真不能找到有錢冤大頭嗎?”
她滿臉只差寫着“你努努力呢,你想想辦法”,堪稱泫然欲泣。
“不能,真不能……”談暮星堅決地搖頭,他唯恐被她眼神動搖,耽誤她期末複習的時間。
他思考一番,決定岔開問題,詢問道:“對了,你不是要過生日,現在有兩個選擇,看你喜歡哪一個,一個是……”
楚千黎:“我都要!”
談暮星詫異:“啊?可我怕有的東西,你收到不喜歡?”
楚千黎果斷道:“不要問,我都要!怕我不喜歡就多送點,總能有一個喜歡的,摩多摩多!”
談暮星:“……行吧。”
談暮星好不容易靠禮物轉移話題,讓楚千黎遺忘占蔔的事情,卻不料邱晴空走過來一句話破功。
邱晴空發愁道:“老師,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加強運勢啊,我知道吃水晶粉沒用,但我聽說劇組開機儀式都要上香?就類似這種的?”
楚千黎解釋:“啊,我不搞儀式,也不喜歡研究這種術,比較傾向順應自然規律,我是信馬克思主義的嘛。”
有些人不但學習蔔筮還要燒香拜佛,楚千黎沒有這方面的信仰,連帶就不會接觸一些東西。她在占星上學貫中西,搞這些就有一點尴尬,應該信東方的神還是西方的神,這不是難為人嗎?
邱晴空無奈地撓頭:“那好吧,讓我爸自己去找,我還說這筆錢給你賺算了,鬼知道他又要被誰騙……”
楚千黎聽到此話,她兩眼放光,猛地擡頭道:“新鮮的冤大……不是,新鮮的貴客!你先說說是什麽事呢?”
“但你不是不搞上香儀式?”
“解決問題又不是只能靠儀式,你講一講想辦的事情是什麽?”
“我們家不是搞傳媒的嗎?然後公司要推一個男團,就想出道前弄點儀式什麽的,跟劇組開機差不多,你也知道藝人火不火很玄學,我爸他們就有點信這個。”
談暮星發現楚千黎心動,他弱弱地提醒:“我們要期末考了,好像應該先複習……”
邱晴空辯解道:“不是很複雜,跑一趟就行,公司離很近。”
楚千黎和邱晴空一拍即合,她們決定去一趟公司看看情況,讓苦心勸學的談暮星萬分無奈。
好在傳媒公司離得确實不遠,楚千黎都不用周末再趕過去。
三人放學後坐車,二十分鐘就抵達。公司內劃分區域,練習生們有專門的活動區,還配備練習室。
邱晴空帶着楚千黎、談暮星進公司,她跟工作人員打過招呼,便領着夥伴們前往練習室,正好趕上男團出道前的唱跳練習。
楚千黎知道公司希望男團大火,所以想出道前搞一點儀式感,但她站在練習室外呆望許久,突然發現有些工作真沒法接。
楚千黎僵站良久,她看向邱晴空,試探地問道:“不然你還是讓叔叔自己找人呢?”
邱晴空驚道:“為什麽?”
楚千黎苦思冥想,她摸了摸下巴,糾結道:“嗯……解決問題又不是只能靠儀式,但還有些問題靠儀式和別的也沒法解決啊。”
談暮星精準地翻譯:“她的意思是唱跳成這樣靠玄學都沒救。”
邱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