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戲将桃核裹紅泥,……
遭受了模拟考場的各種形式荼毒之後, 五個準考生的心理素質和承受能力有了飛躍式的提高,走出模拟考場的時候,光是身上散發出的氣勢(氣味)就足以讓其他同學退避三尺。
而全程圍觀的周舉人和其他老師, 則從一開始的好奇,到後來激動得也想親自進去試試, 卻被方一茗攔在了門外。
“你們都已經是久經考場的‘老人’了, 這種模拟對你們的效果不大, 還是留給那些沒經過考場毒打的新生吧!你們……還是換一種方式鍛煉才好。”
“換一種方式?”周舉人表示懷疑。
畢竟,方一茗自己都沒進過考場,那貢生的名頭是在國子監裏考出來, 皇帝欽點的特殊名額,真正在科舉考場裏死去活來遭受過毒打的,還是周舉人他們這批考了三年又三年的落第舉子們。
她能想出模拟考場的招數來鍛煉新生,不算稀奇,但對于他們這些就差臨門一腳的舉子,她要是還能有什麽妙招的話,為何當初自己會中途放棄科舉?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看似病弱卻雷厲風行的少年郎,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兒家。
不服氣的舉人們, 很快就知道了新方式的殘酷。
“辯論賽?”別說是南山書院的老師們,就連在皇宮裏的皇帝和太子, 聽說了方一茗搞出的新花樣,都有些意外。
“正是。”林祭酒捋着胡子頗有幾分得意地說道:“微臣受邀去做了辯論賽的評委, 後來也讓國子監的學子們一起參與辯論, 所謂‘理不辯不明’,以此明是非,審治亂, 明同異,察名實,處利害,決嫌疑(注2),着實有助于提高學子的水平,大善也!”
皇帝目光閃動,忽地問道:“那依林卿之見,方一茗着實有奇才?”
“那是自然!”林祭酒對自己這個學生如今是再滿意不過,先前曾因她棄考而生的幾分不滿早已随着淵樓和南山書院的興起而煙消雲散,“以前微臣只覺得他好學不倦,天資出衆,不愧為子淵之後。如今才發覺,何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莫看他年紀小,這南山書院被他辦得有聲有色,假以時日,定然成為我大唐人才輩出之地。”
“哦,想不到林卿對他的評價如此之高。”皇帝瞥了一臉郁色的太子一眼,說道:“那就看他的學生,能在科考之中,取得什麽成績吧!若是他的法子當真有效,林卿亦可在國子監推行,想來方卿泉下有知,也會為此子倍感欣慰。”
方一茗此刻尚不知道,皇帝打算給她一個兼職的頭銜,就把她辛辛苦苦琢磨出來的教學方案和模式複制到國子監去,只是看着書院裏日漸熱鬧的辯論場,笑得臉上都快開花了。
其實辯論之風,在華夏古已有之,春秋戰國時期就有百家争鳴,縱橫家巧舌如簧,單憑一張嘴就能敵得百萬軍。各家學說,更是開壇講經,坐而論道,都是辯論的雛形。
到了魏晉時期,談玄論道的“清談”之風更是盛行一時,不能上去講一講的都很難在文壇坐穩領袖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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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名家講壇,普通學子頂多只有提問的份,在方一茗看來,跟大課堂聽講差不多,都是被動接受觀點。
而她現在提出的辯論會,參考了後世的辯論賽流程,讓舉子們自己分組,抽簽選題,限時辯論,最後總結成一篇策論。
聽起來很簡單的模式,周舉人等人一開始覺得猶如兒戲一般,可等到真正開始辯論會的時候,上面坐着的主持和評委竟是從國子監請來的林祭酒和幾位博士,衆人就不敢再輕視這場辯論賽,而是老老實實地抽簽選題,分組辯論。
第一場的第一道題,就是義利之争。一開始正反雙方抽簽分論點時,正方還以為穩操勝券,可沒想到在辯論過程中,反方的觀點奇招頻出,怼得他們一時語塞竟無言以對,繼而被對方辯駁得一敗塗地,恍恍惚惚地下場之後,半天都尚未回過神來。
從以前聽人講課,或是自己授課,都是單方面輸出觀點,只有在辯論會上,雙方你來我往,即時辯駁,就不單單考的是知識面,還有反應能力和思辨能力,幾乎從各方面都要求極高,初次上場的人,好些都從躊躇滿志登場變成大腦一片空白退場,方才發現自己的不足之處。
林祭酒以前也沒想到,對策論的分析和讨論還可以這麽搞,聽着他們在場上辯論之時,各種正理歪理層出不窮,氣氛越來越熱烈的時候,思想的火花也不斷碰撞閃耀,比讓他們一個個單獨苦思冥想地做策論編織花團錦簇的文章,更有思想和創意。
而參與的人,只要去辯論過一次,就沒有不想第二次第三次的。
輸了的不服氣,贏了的還想再贏,這種在言語争鋒中“征服”全場的感覺,比在詩文會上寫詩作詞更讓人迷醉。
若是将寫詩作詞比作一杯清茶,回味無窮,那辯論會就是一壇烈酒,幹脆濃郁,蕩氣回腸,讓人欲罷不能。
最妙的是,除了開始制定好辯論會的規則之後,剩下的時間,完全可以交給他們自己掌握,不用再費方一茗的時間和精力去給他們批改策論,論長道短,一下子将她此刻的短板給規避掉了。
她還可以名正言順地說是讓舉子們在辯論中自我批判,才能獲得更大的進步。
只有小科系統知道,讓她批卷,她也批不出個好壞來。
方一茗:“作為一院之長,只要會用人,懂得怎麽激發學生潛力便可,至于批卷子改卷子的工作,本來就該是各科老師的專業技能。還有你作為一個科舉贏家系統,本身該做的事,與我何幹?”
系統頓卡了許久,才冒出了“無恥”兩個字送給她。
饒是如此,也不能不承認,她這種做法,的确讓書院的舉人們猶如打通了奇經八脈,思路豁然開朗,整體水平拔高了不止一個等級。最後就連周舉人都不得不服,這個法子,的确能夠提高他們的策論水平,若是方一茗以這種方式鍛煉許久,一朝下場考試,定然能一鳴驚人,金榜題名。
可惜,她如今志不在此,開書院教學生已是樂不思蜀,哪裏還願意再趟進官場的渾水中。
周舉人問了,林祭酒問了,方一茗都一概答複,體弱多病,力不能支,這科舉一進場七八天的考法,她就怕直着進去橫着出來,倒不如教書育人,多培養出幾個人才,替自己報效朝廷,也是一樣的。
話說的十分漂亮,還配上幾聲咳嗽做背景音,讓人只能無可奈何地放棄勸說,就連曾經視她為對手的其他舉子都難得深表遺憾,反倒讓她的名聲又在京城刷了一次好感度,連方家老宅的人都聽了痛心不已。
方老太爺:“若是其他兒孫有這份才華,或者一茗的身子能硬朗起來,我們方家何至于此啊!”
這一年的除夕守歲,方一茗“病”倒,為了避免過了病氣給老太爺,只能修書一封告罪,連大年夜和初一祭祖都未曾回去,方家的人雖有怨言,卻也明白,人這是跟方家人撇清關系,不敢回來,或者說根本不願回來,以後方家和她的榮辱興衰,都已再無幹系。
方老太爺看着堂下兩個兒子帶着的一群孫子,一個個眼中寫着算計,可腦子裏是水肚子裏是草,全部綁一起加起來,也比不上外面那一個的名聲才學,可偏偏就是這些個草包,把人給折騰得沒法再考科舉,與主家徹底離心。
而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看着淵樓名聲鵲起,書院日漸興盛,唯一安慰的,是方一茗再怎麽離心,終究還是姓方,就算分支出去,那也是方家的榮耀。
新年過後,冬去春來,街頭賭檔的盤口封盤,終于到了有史以來關注度最高的一屆平安縣縣試。
南山書院屬于長安下的平安縣管轄,裴澄宇和招財進寶的戶籍落在了書院,也就不用再回原籍,都在此參加縣試,由書院和周舉人做保,他們五人再互相擔保,還是得了太子派人送去的手書,才平平穩穩地報名參考,無驚無險地走進了考場。
早就在書院裏的模拟考場飽受毒打的五小,哪怕在縣試中被衆人的目光洗禮,都已經毫無畏懼,更何況沒一個真正倒黴到被分在臭號,三場考下來,一個個精神抖擻,生猛活躍,簡直在一衆被考試折磨得蔫頭耷腦的考生中成了格外顯眼的奇葩。
一行人精神奕奕地坐着馬車回了書院,迫不及待地想要向院長報告自己這次考試的經歷和感想,簡直一點兒困意都無。結果一進書院的大門,就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氣,類似蜜桃和米漿混合,瞬間勾起了腸中饞蟲,撒開腳就沖去了食堂。
果不其然,方一茗正坐在裏面,優哉游哉地品嘗新出爐的蟠桃飯。
“你們來得正好,這是去年我讓人封壇的山桃,今兒特地讓人做了蟠桃飯給你們接風……”
話還沒說完,四小就歡呼一聲,沖上前去搶飯,只有裴澄宇走到了方一茗面前,一雙眼黑亮明淨,“院長,我若是能奪得案首,可有獎勵?”
方一茗捏着湯匙的手一頓,擡眼看着這個才不過一年,就抽條拔高了許多的少年,比起初見時的模樣,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呵呵,你想要什麽?”
混小子,居然會跟我要獎勵了,真是長進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