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說話我走了

徐至這一覺睡的仍舊不安生,他還是會做那個被關在籠子裏游街示衆的夢,只不過被鎖在籠子裏的人換成了一個小姑娘,而他站在圍觀的人群裏。

小姑娘端坐在裏頭,平齊的短發,手裏抱着一個紅藍相間的圓柱體物品,她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到讓人以為她好像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被鎖在裏面。

再然後,徐至與她遙遙相望,竟有了片刻的對視,時間停滞,周遭的一切也都停了下來,噪聲退卻,徐至看見,小姑娘眼角鑽出一行水珠,淌到下颌角,即将滴落下去時,她突然爆發出一聲鋒利的尖叫,叫聲綿長,催人耳鳴。

嘀嘀——嘀嘀——

“呃!”

徐至猛的驚醒,額頭汗濕,發絲黏膩的貼在上面。

床頭電子鐘顯示時間上午十點半,徐至關掉了鬧鐘,緩了好一會兒才掀開毯子從床上坐起來,心覺白醫生那藥是不是有什麽副作用,吃了比沒吃還痛苦。

也是這會,門鈴響了起來,徐至從房間出來,走到門背後,從貓眼看出去,外頭空無一人,大概是那些‘民憤’又來洩氣來了,正要往回走,門鈴又響了。

徐至這才記起來,昨天好像是約了個人,不過這才十點半,對方也太着急了,這哪像是搞暗地裏監視跟蹤那碼子事的德行?

門鈴又響了幾聲,徐至将門打開,發覺外頭站着一個小孩,小孩見了他也不驚訝,瞧着大概不是走錯門了,“有事?”

小孩點頭。

“什麽事?”

小孩有些躊躇,但更像是緊張,他左顧右盼,确定旁邊沒人了才說,“叔叔,你是律師嗎?”

徐至不言,等了會,小孩又說,“我相信你。”

“你信我什麽?”

“我信你是對的。”小孩看着他,眼裏的真摯快跟淚珠子一起滾落出來了。

徐至覺得他要是真的哭了,自己頭上又得罪加一等,于是拉開門,讓了條路,“進來吧。”

可是小孩很迅速的拒絕了,他自顧自的摘下書包,低着頭在包裏翻了一陣,随後拿了個破破爛爛的本子出來,遞到徐至眼前,“謝謝你,叔叔,拜托了。”

“拜,诶!”徐至沒叫住,那孩子一閃身進了電梯,只留下走廊裏一聲微弱的回音。

徐至帶上門後,小本子還被他捏在手裏,作業本,小孩從來都不知道愛護,封面上有幾滴油漬,徐至翻開,字寫的很規整,就是錯誤率很高,老師批改後的大紅叉觸目驚心,他看了兩頁就合上了,随手扔進了鞋櫃的抽屜裏。

戚景熠抓着他去醫院拿報告那天跟着他們的那輛大衆又出現了,在徐至等了一整天都沒有等來那個人,最後因為胃裏空到抽搐而下樓買吃的時,那輛大衆就停在馬路對面,車子沒熄火,駕駛艙一束幽黃的光。

于是徐至徑直過了馬路,站在駕駛座的車門外敲了敲車窗。

窗戶過了足有十來秒才松動了一下,接着緩緩降了下來。

徐至倒是一愣,“小高?”

那駕駛座上的人在石化了半天後将嘴裏的棒棒糖拿了出來,“徐律師……”

小高是張定全的司機,徐至當時為了張定全忙前忙後,小高對他幾乎車接車送,只是那陣子開的還是張定全那輛幾百萬的豪車。

徐至在便利店要了兩杯熱奶昔,再回來時直接坐上了副駕駛,“吶,喝吧。”

小高欠了下身子接過去,避開了他的目光,“不,不好意思啊徐律師。”

“沒什麽不好意思,你老板派你跟着我,是覺得這官司贏了,我還會在背後罵他麽?”

“不不不,”小高嘴裏卡了魚刺似的,想說什麽,又組織不清語言,磕磕巴巴好半天,“哎哎呀,徐律師,您是律師,又幫了我老板這麽大的忙,我說什麽也不敢冒犯您啊。”

“那就直說,跟着我做什麽。”徐至喝着奶昔,視線落在擋風玻璃外頭,不知在看哪一處。

小高憋的漲紅了臉,“徐律師,其,其實老板就是讓我來保護您的,案子結束了,老板沉冤得雪,您卻一直在遭受暴力,我老板,于心有愧。”

徐至聽見了,但反應遲到了半拍,他後知後覺的笑了下,“以後不用跟了,我要能被口水淹死,十個你都護不住我,”說完便伸手開了車門,下車後又回過身彎下了腰,沖着小高問,“昨天是你給我打的電話?”

“啊?什麽電話?”

徐至盯着那張發懵的臉,少時,嘆了口氣,“沒事,以後別來了,那天戚景熠去派出所備過案,再來我讓人逮你,記住沒?”

小高不住的點頭,只等他走遠了進了小區才真正松了口氣。

四個月前幫他老板官司奔走的徐至可沒今天這麽溫柔,別的他不清楚,光他跟徐至接觸的那段時間來看,徐至打骨子裏就刻着‘不好惹’這仨字。

不是暴力,不是脾氣,也不是尖酸刻薄,而是目中無人,充分冷血,小高二十來年短暫的人生體驗中,沒見過徐至這樣的。

徐至走的不快,到了樓下,一杯奶昔剛好喝完。

電梯抵達26層,徐至走去門口輸密碼,随着一聲短促的音樂,門彈開了,進屋後,在伸手去開燈的那一瞬間,身後突襲一陣強風,徐至的腰被一條胳膊收進了懷裏,整個身子被抵在了牆面上,來人動作太猛,徐至被壓制的無法動彈,這會兒門又咔噠了一聲,在徐至眼前關了個嚴實。

呼吸,味道,乃至沉默的氣場,相較之下,徐至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對門那大媽過幾天是不是該聞到他的屍臭了……

“叫我來,什麽事。”

徐至又被這話拉回了正軌,只是聲音太近,耳朵發癢,徐至的頭下意識的往另一邊倒去時,側頸上傳來了短暫的溫熱的觸感,徐至觸電般僵直了身子,片刻——

身後的人又道,“不說話我走了。”

“你,等等,”徐至急切的打斷,将撐着牆壁的手慢慢放下來,“你要是真的想護着我,就別躲在暗處,正好我周圍都是麻煩,我們可以簽個合同,你光明正大的做我保镖不好嗎?”

“徐大律師,我沒興趣做你保镖。”

這話說完,徐至就被放開了,正要回頭時眼前突然一黑,那硬邦邦的胸口抵着他後背,幹燥的手心蓋住了他眼睛,在那個力道的驅使下,徐至被一步步帶去了卧室。

小腿磕到床沿,徐至被順勢壓倒了下去,男人的呼吸聲很重,重到從那通讓他趕緊離開的電話到剛才進門的一瞬間,徐至已然摒棄了自己的猜想,那股大難臨頭的危機意識充斥在腦子裏,讓他多多少少有點要爆粗口的意思了。

“你別亂來,家裏有監控,這小區哪哪都是攝像頭!”

男人語氣相對平靜,他隔着一根手指的厚度,将呼吸打在他肩頸線上,不緊不慢的告訴他,“徐律師看起來沒什麽安全意識,有攝像頭對你來說,是好事。”

徐至正要說什麽,身上突然一輕,房子裏沒燈,盡管他很快翻身站起來,也只是瞥見了一個很快消失在門口的背影。

次日,徐至在一夜無夢過後,起了個大早。

新晟全所上下都在他出現的這個早晨,将手裏的工作往後延遲了五分鐘,這五分鐘裏,方晉關了自己辦公室大門。

打外面看進去,方晉是圍着坐在沙發上的徐至左轉右轉,時而停下來與他對話,時而誇張的拿手跟他比劃,最後是徐至在衆目睽睽之下挪到方晉身邊,抱住了他,倆人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些什麽,方晉竟摸了摸他後腦勺。

沒有然後了,徐至從他辦公室走出來後,大夥突然開始手忙腳亂,徐至朝人堆裏走了兩步,“咖啡還是奶茶?”

“咖啡!”

“奶茶……”

“都行…額…”

徐至便拿出錢包,掏了幾張人民幣就近放在了一個實習律師工位上,“給我帶杯冰美式。”

“謝謝徐律!”

戚景熠快到中午才回所裏,得知徐至來上班,出電梯後徑直往他辦公室去了。

徐至這個階段的律師其實不用坐班,戚景熠要他複工,主要是讓他把手裏的工作重新銜接起來,案子不等人,他不做別的律師會做,但長此以往,大案子也就找不上門了。

見他來,戚景熠高興的厲害,“小祖宗,你這是想通了?”

“昨天有個人闖進我家裏來了。”徐至說。

戚景熠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那人呢,報警了還是?”

徐至搖頭,“劉振東帶着人來找我那天,他給我打過電話,讓我離開,我想,他對我沒有惡意,”頓了頓,又說,“我沒看清他的臉,沒有開燈,他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說什麽了?”

呼吸聲猶在耳邊,徐至神思稍一游離,又很快甩了下頭,“沒什麽要緊的。”

戚景熠這會走到他身邊,半坐在他辦公桌邊緣上,低頭瞧着他才說,“你搬我那兒去吧。”

徐至聽見了,只問,“睡一張床?”

“你知道我那有客房的,或者你睡主卧,我睡客房,随你喜歡。”

“嘁……”徐至更不領情了,“金窩銀窩……”

“徐至,”

“好啦,再告訴你一件事,”徐至擡頭,說,“那輛大衆是張定全派來的,說是要保護我的安全,呵,官司贏了,張定全全身而退,我這個辯護律師天天被騷擾,找誰說理去?”

戚景熠看起來并不驚訝,“劉家現在鬧不到他那兒去,只能找你。”

話剛說完,方晉匆匆走了進來,“都在呢。”

戚景熠道,“怎麽了方律?”

方晉将手機放到他二人面前,那上頭是一條時事新聞,方晉說,“剛上的新聞,劉振東一家三口煤氣中毒,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十個小時了。”

徐至腦子嗡了一下,那畫面上打了碼的人,兩天前還在他家門口威脅唾罵,如今成了幾具屍體,再次成為了新聞的風暴中心。

用戶5876493:【這家人真的好可憐,去年女兒被性侵跳了樓,今年兩口子和兒子一起遭遇不測,老天保佑,讓可憐的人過得好一些吧】

花下樹:【法律哪有什麽公平可言,當時證據确鑿的拿下了張定全,結果人家請個厲害的律師,案子就這麽翻了,壞人命長,好人都他媽得早死!】

叮當呀:【這不是意外吧,會不會是自殺,因為思念女兒成疾,一家子忍受不了這種痛苦,一起去找女兒了……如果真是這樣,地址是哪,想去祭拜。】

加號22:【要真是樓上說的那樣,那這養父母真的比親爹親媽還要親了,張定全和他那律師還是去死吧,死都不足以給劉家四口人謝罪的。】

……

徐至被戚景熠送回了家,時間顯示晚六點,一進家門,徐至就去洗手間拿冷水沖了把臉,再出來時候,戚景熠已經給他熱好剛打包的晚餐了。

“吃飯了,徐至。”

徐至到了餐桌邊,被他扶着坐下,戚景熠坐到他對面才說,“不要多想行嗎,人各有命,這些事情誰也沒辦法控制。”

“我沒多想……我現在的心情,跟你一樣,”徐至說,“我也是會,會震驚的。”

戚景熠難得被他弄得柔和下來,伸手給他遞了碗湯,“快吃,一會兒涼了。”

“嗯。”徐至正要吃,勺子剛握在手裏,門鈴又響了。

戚景熠耐着性子起身去開門,門開後,徐至聽見——

“你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平伯寬,請問徐至徐律師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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