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輩子別碰見為好
明德裏小區
2016.6.27
8:35am
“平隊,”年輕的警官從主卧裏出來,遞給平伯寬一副手套,“早上物業來檢修煤氣表發現的,現場被清理過,除了消防和民警同事進出的新鮮痕跡,連死者自己的腳印都沒有。”
平伯寬戴好手套進去,床上躺着一男一女兩具屍體,屍體裸露肌膚呈櫻紅色,法醫說屍斑和粘膜也是如此。
“物業聯系了消防和派出所,問題是消防進屋後排查時發現的,”年輕警官說着話,示意平伯寬跟着他過去,倆人便路過痕檢和法醫,一同去了次卧,次卧床上有一具青年男子屍體,警官指向屍體面部,“左右側下腮都有淤痕,但左側淤痕明顯,消防那邊才覺得有疑點。”
“老薛,怎麽說?”平伯寬站在原地并沒急着去查看,話說完,法醫便過來了,“這種淤青分布和程度,初步判斷為壓痕,”老薛擡起手,掌心向下,上半身做出一個下壓的動作,“死者是躺在床上,被捂住口鼻,機械性窒息死亡。”
平伯寬點頭,再次看了眼床上的屍體,“鈴铛,跟我回局裏。”
“是。”
2016.6.27
18:45pm
徐至窩在沙發裏,平伯寬和林當坐在他斜對面,戚景熠倒來了兩杯水,坐下後才問,“新聞我們上午看見了,不知道平警官來找徐至是——”
“随便聊聊。”平伯寬簡單的說。
這個人鬓角打理的很整齊,全身上下的衣物都熨燙的平整,看起來是個很精細的老男人,只不過他的眼睛異常深邃,可能是骨骼輪廓高挺所致,徐至與他對視,覺得這人不怒自威。
“徐律師,我們從轄區派出所的民警那裏了解到,兩天前劉振東帶着人來你家裏鬧過,有這事嗎?”林當在這詭異的氛圍裏把正事拉回了原位。
“有。”徐至說完,看了眼戚景熠,對方給了一個問題不大的眼神。
“據我們了解,在您擔任張定全一案的辯護律師後,您一直處于被騷擾和謾罵的環境,尤其是劉家,”
“你懷疑我去劉家放煤氣?”徐至聽到這,略顯誇張的看着林當,“林警官,我理解你們合理的懷疑,但抱歉,我也有權力不回答你接下來的問題,二位慢走。”
林當遭了揶揄,一下子沒說出話,平伯寬這才道,“昨天晚上,你在哪?”
徐至被他直勾勾的盯着,半晌,“在家。”
“有人作證嗎?”
“我沒興趣做你的保镖。”
“徐大律師看起來沒什麽安全意識,有攝像頭對你來說,是好事。”
徐至腦子裏閃過那道身影,片刻後才說,“你可以查小區監控,晚上我下去買過喝的。”
“好,”平伯寬回答的很快,好像就在等他發話一樣,随後站起身,“打攪了,徐律師。”
那倆人走後,徐至在戚景熠拿着杯子回廚房的路上從身後抱住了他。
戚景熠沒動,只說,“跟你無關,怕什麽。”
“你也看懂了吧,”徐至将下巴磕在他背脊上,“劉家可能是被謀殺的。”
“嗯,警方來排查,張定全那邊也躲不過。”
“你什麽意思,”徐至問,“你覺得是張定全幹的?”
“誰都有可能,”戚景熠轉過身,看着他說,“不是你就行。”
徐至一時恍惚,竟生出些悲憫來,戚景熠是業內公認的優秀律師,說話鮮少有纰漏,可是面對他時總是言語溫情,模棱兩可,不痛快,徐至心想,這個人真的不痛快。
“217案你做的很好,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早晚會過去,”戚景熠在他發愣時跟他說,“既然已經複工了,那開始準備着手新案子吧。”
“好。”
徐至應下,戚景熠便沖他笑,接着将杯子送回廚房,再出來時就要走了,“早點休息,明早我來接你。”
徐至還是說好,等他走了才鑽進浴室,浴缸水溫偏高,徐至踏進去後等了一會才完全躺下去。
翌日,戚景熠早早的在樓下等着,徐至買了兩個飯團才上車,車子彙入早高峰,跟他昨晚的覺一樣,斷斷續續的走着。
“自去年爆出醜聞事件,越海集團股票一路下跌,據內部人士透露,集團董事會自今年年初拟競新任CEO一事,将于今日正式開展內部會議……”
電臺早間新聞如此報道,徐至嘴裏還嚼着飯團,這事兒他是知道的,張定全提過,即算他從這件事裏脫身,未必還能繼續擔任CEO一職。
戚景熠倒是有些詫異,“股票不是回溫了嗎。”
“你買了?”徐至問。
“沒有,老方原先買了,一直沒抛,這兩天聽他說過一嘴。”
“哦。”徐至吃完,收拾着包裝袋,外頭車隊開始流動,他瞥了一眼,才發覺這不是去新晟的路,“不去所裏嗎?”
“去一趟金湖,送律師函。”
“你親自送?”
“嗯,”戚景熠說,“元傑寄送的都石沉大海了,他跑過幾趟,不是沒人,就是人太多。”
“人太多?客戶什麽訴求啊?”
“三百萬債務,倆人是朋友,本意是想用律師函吓吓他,結果人家不吃這套。”
“你什麽時候開始接這種民間借貸糾紛了?”
“有錢幹嘛不賺?”戚景熠突然沒心沒肺的說,“我總得攢點老婆本吧?”
徐至表情卡頓住,末了,把手裏的包裝袋揉成團砸在了他臉上。
戚景熠說的人太多,徐至有預料,但沒想到那麽多。
金湖這邊比較偏,老式小區一片接着一片,他們到地方的時候,樓道裏堵着的人都夠吓人的了。
倆人正往上走,旁邊抽煙的沖他們嚷了句,“诶,排隊啊,我們這都等一宿了。”
“排隊……收債?”
那人一笑,“不然您以為呢,現在都遵紀守法,哥兒幾個文明收債,下來排着吧,上頭一時半會完不了。”
戚景熠停下來,問,“上頭怎麽了?”
“大債主呗,人家可不講究,折磨大半宿了。”
戚景熠聽完便往上走了,徐至也跟着上去,在被那人拉住前說了句,“送律師函的,送完就走。”
到了人家家門口,大門虛掩着,走廊裏站了兩個看門的,聽他們說來送律師函,二話沒說讓他們進去了。
徐至一進去,見到的就是跪在地上求饒的被告方當事人,衣衫不整,眼鏡在地板上,鏡片已經碎了,鏡框變了形。
見他們進來,連滾帶爬的撲了過來,抓住戚景熠西褲的褲腿,“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李華,李先生是嗎?”
那人說不出完整的話了,大概是看戚景熠穿的正式,以為天降了救星,這會不住地點頭,“我是,我是,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李先生,我是張昊先生的代理律師,您向我當事人借的三百萬款項已經過了約定還款日半年了,我是來送律師函的,麻煩您本人确認下。”
“我,我,”李華倉皇的厲害,甚至一下子脫力而松了手。
彼時,衛生間響起了沖水馬桶的聲響,接着是水龍頭流水聲響,等流水聲停下,有個人便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那人洗過手,出來後順手拿了件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衣服擦拭水漬,隔着戚景熠,徐至一時沒看到臉,只聽他說——
“律師,也得排隊。”
戚景熠本就沒有多留的意思,将手裏的文件放到桌上,“李先生,文件裏有針對您還款事項的建議,您空閑下來,記得看看。”
說完便回身往外走,徐至挑了下眉,正要跟着他出去,視線掃過那邊站着的人,腳下突然就停滞了。
那人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對,徐至突兀的開口,“糖葫蘆?”
“是我。”那人很淡然的說。
“認識?”戚景熠折回來問。
“何止認識……”徐至瞧着他,“還以為是個擺攤的,沒想到是個收債的。”
“讓你失望了,”那人低聲說,“徐律師,看來我們緣分不淺。”
他把最後四個字咬的極為清晰,徐至的心情,說是憤懑,其實更多的是覺得可笑。
月初,他上過一次橋,打算在那裏一死了之,這家夥居然抱着個木杖子杵在他身後,問他要不要買串糖葫蘆。
“最後一串,便宜賣了,要嗎?”
“滾滾滾,看不見這兒跳橋呢嘛!”
“跳橋多沒意思,不過,都打算死了,不如下來陪我睡一覺再死?”
記憶閃過,徐至發覺這人看自己的眼神還是那麽的,下流。
于是抓過戚景熠的肘彎,“走吧。”
回律所的路上,戚景熠說了什麽,徐至沒聽進去,就着音響裏傳出來的音樂聲,他盡力在腦子裏撇除那張下流的臉。
可是沒什麽用,他還是能很清晰的看見那雙眼睛,滞留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種從表皮到內裏的審視,或者說是,窺探。
“徐至?”戚景熠叫他。
“哦,啊?”
“想什麽呢?”
“想……”
那張臉,右眼下一指寬處有條淺淡的疤痕,讓他的面相看起來冷峻且狠厲,徐至想,這輩子還是不要再碰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