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偷窺啊

東區到了傍晚像是和江北脫離,獨自成了一座小鎮,餘晖連牆角的螞蟻都不放過,渲染的愈深,越讓人覺得落寞。

男人買了包煙從小賣部出來,下了門口才三步的臺階,一腳将那一條整齊的螞蟻隊伍給攔腰斬斷,他當然是沒有察覺的,只不過右前方不遠處蹲在地上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瞪了他一眼,他才停下來,後知後覺的低下頭,片刻後,挪了腳走到那小孩面前,“有事?”

小孩拿髒兮兮的手抹了把鼻涕,昂着頭跟他很是篤定的說,“你害了它們!”

男人扯了下嘴角,走之前掏了根煙遞給那小孩,“那對不住了。”

這裏是離家最近的小賣部,走回去大概十五分鐘,男人腳底攆上石子時,天色又暗沉了些,紅磚房亮了一束燈,從門口洩出來,男人擡頭看了一眼,随後腳步就加快了。

直至進了屋,滿屋子嗆人的煙味,煙霧纏繞在本就蒙了灰塵的燈泡上,能見度仿佛更低了。

“喲,回來啦。”

說話的人坐在竹椅上,光頭,穿一騷包的花襯衫,屋子裏大約五六個人,零零散散的坐着靠着,這些人男人都不在意,他只是道,“你們找錯地方了,我住隔壁。”

花襯衫聞言一笑,“有區別嗎?這老太太……”說着話,伸手拍了拍被他鉗制在身邊的老人家的臉,“老太太挺仗義,你的事兒人就車轱辘話,不知道,不清楚,沒見過。”

男人面色平靜,從桌子底下拉了把凳子坐下,“什麽事?”

“李華那筆賬你是收的回還是收不回?”

“在辦。”男人簡明的說。

花襯衫身子前傾,一副要說私房話的架勢,“我可告訴你啊,收不回來趁早報備,梁哥那兒你也有個退路,這特麽都倆三月了,一分錢沒見着不說,你還不松手,給誰難看呢?”

“下個月中,最遲,”男人擡眼與他對視,“松開她。”

花襯衫又靠了回去,擡手示意後,有人将綁在老太太手上的繩子給解開了。

“周建明,不是我說,幹這行的,心慈手軟可不行,”花襯衫又道,“李華有錢,那幾套房他死咬着不就是在等咱們放手嗎,這也就是你,人家看你好欺負,覺得你不敢下死手,”他說着話,起身,一手抓住男人肩膀,手指收緊,那力道換做一個搪瓷杯怕是也變了形了,“該弄就弄,殘了廢了,梁哥不還在呢嗎,你怕什麽?”

男人面不改色,擡手揮開了肩上的桎梏,“月中。”

“行行行,我就是來傳話的,該怎麽做你自己有數,我走了。”說罷,帶着一幫人離開了。

老太太也見怪不怪,松了松筋骨似的,路過他,“飯在鍋裏,你那條褲子補了好幾次了,不能再穿了,明天自己去商場買條合身的。”

周建明無話,走到竈臺邊,揭開鍋蓋,一陣熱氣跑出來,兩盤菜一碗米飯,他伸手拿出來,就站在鍋邊吃着。

老太太收了衣服進來,又跟他說,“順便去市場把糖帶回來,明兒要熬糖漿。”

“嗯。”

周建明吃的很快,老太太疊好衣服的工夫他已經撂下碗筷了,往外走時順帶把自己的衣服拿了回去。

這一片兒其實住了好幾戶,再往裏走還有一對在附近工地務工的夫妻,和一個四五十歲的單身老漢。

周建明和這老太太其實沒什麽關系,一個是住了幾十年的孤寡老人,一個是前些年才搬來的異鄉人。

老太太原本不愛搭理人,和周建明如出一轍,倆人做鄰居整整一年才開始有了交流。

老太太經常出去擺攤,有時候賣點小飾品,但大多數在賣糖葫蘆,周建明沒事會幫着拿出去轉一轉,賺的錢又老老實實還給老太太,一來二去,老太太也願意跟他說上幾句話,後來熟了,就叫他過來吃飯,可能是覺着這孩子年紀不大,又不大會照顧自己,洗衣服的時候順帶一手幫他也洗了。

周建明不太在意打扮,時常一條松松垮垮的長褲,一件T恤就出了門,回屋後,他将那條剛疊好的褲子拿出來,攤開後打量了一番,每次動手免不了傷到些地方,這褲子縫縫補補太多次,的确沒法穿了。

翌日,周建明推遲了去李華家裏催收的安排,先去了趟市裏。

他的衣服大多是在市場的小攤上随意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老太太的話起了作用,只等他走進了商場,他看着這偌大商場裏的一切才覺得自己的出現應該是過于違和了。

可他也沒打算走,從一樓到了二樓,聽着那些導購介紹産品的聲音,又從二樓到了三樓。

三樓全是女裝,周建明百無聊賴的尋電梯要往上去,也就是這匆匆路過一晃眼,在一家內衣店裏,一道熟悉的身影乍現了一下。

周建明警覺的回避,從側面挪過去,到了那內衣店門邊。

“老李,你趕緊走吧,你不是有護照嗎,去國外躲一陣子,你這樣突然跑來我店裏,那些收債的追上來,我還怎麽做生意!”

“你店裏?”李華的聲音遏制不住的輕蔑和激動,“你別忘了這店到底是誰的,誰給你盤的店面,誰給你弄的進貨渠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呀,可是老李,你要是連這個店都保不住了,那咱們真就沒得活路了!”

李華是有房子,周建明很清楚,但他沒想到這人還有店鋪,房子一時賣不出去好說,商場裏有營生,那這就是擺明了要賴賬,這時候進去,是抓個正着,周建明已然沒打算下輕手了。

可就在他準備進去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喊——

“糖葫蘆你幹嘛呢?”

周建明正要讓他閉嘴,那人竟是大步走了過來,先往旁邊內衣店裏看了一眼,之後才說,“鬼鬼祟祟的,偷窺內衣店啊?”

話音剛落,李華的身影像個黑耗子似的疾沖了出去,周建明連追都不打算追了,抓着眼前人的衣領,把人帶去了安全通道。

“你放開!”徐至沒好氣,掙開後整理着領口,“粗魯,我可以起訴你的知道嗎?”

“你在這做什麽?”

“樓上吃飯啊,”徐至說完,又道,“不要瞎打聽,這個我也可以起訴你。”

周建明無話,轉身欲走,被徐至诶了一聲叫住了。

“怎麽?”

“別再偷窺女性內衣了,好好收拾下,找個正經工作,”徐至說,“你長得,也不算難看,找個女朋友,呃!”

徐至話沒說完,就被一股碩大的力道掐着腰推到了牆上,他就像個挂件被那雙手固定在牆上一樣,痛的連掙紮都忘了。

周建明離他很近,眼裏帶着怒意,但他的話極少,在近距離打量了徐至片刻後,只說了句,“蠢貨。”

徐至過了好久才發覺這安全通道裏只剩他一個人了,他靠着牆,掐着腰,用輕柔的摩挲來試圖緩解自己肋骨的痛楚。

“蠢貨。”

那聲音再次回響,徐至晃神間,大腦下沉了一瞬——

“叫我來做什麽?”

“我沒興趣做你的保镖。”

太像了,那種輕微又渾厚的聲音……

回去的路上,徐至開的不快,也許是這輛車他太不熟悉,不太敢給油。

手機在中控臺上,屏幕上顯示的通話中。

“我剛來所裏的時候你就跟我說過,民間借貸類的案子,能不接就不接,這話原封不動還給你。”

電話那頭有停頓,随後是笑了笑,“接都接了,再說了,被告到底是有錢可還的。”

“是有錢,他女朋友這內衣店我看過了,加上他那幾套房,法院凍結財産或者強制還款,你委托人不給你封個大紅包都難。”

“我委托人恰好不想走到那一步,把他逼死對誰都沒好處。”

徐至聽着,覺得好笑,“這李華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死在你委托人手裏,今天要是去晚一點,那收債的可就進去砸店了,戚景熠,他的財産我們查的到,他其他的債主也能查到,別人可沒我們這麽彎彎繞繞,人家直接搶都不為過。”

戚景熠啧了一聲,“徐至,你是律師,不可以這樣說話。”

“……我給你打電話,現在也在替你跑腿,你還兇我?”

“沒有,我錯了,”戚景熠很快說,“回來吧,帶你去吃飯。”

電話挂斷,徐至将車子停在了紅燈前,那張臉其實挺年輕的,徐至想,盡管有條疤,盡管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麽低沉。

可那家夥到底是不是那天來他家的,他不敢斷定,如果是,天橋上那次就不是偶然,那也就意味着,從很早前他就被那家夥跟蹤和監視了,而如果不是,那來他家的那個到底是誰……

徐至開始恢複工作,也是因為這段時間頻發事故,他覺得就算留在家裏,事故也不會停歇。

輿論也是如此,627劉振東一家煤氣中毒案不知是哪家媒體收到了‘謀殺’的風聲,大肆報道後,網友皆成了偵探,有人把矛頭指向徐至,就有更多的人把矛頭指向張定全。

一夜之間,網友好像重新意識到了張定全這個人的危險性,加上越海集團這個階段正在做新任CEO一職的商議,越海集團樓下的安保已經不足以抵擋市民的指責行動了。

有人挂橫幅,有人在大門口燒紙祭奠,有人哭喪,有人唾罵,也有人舉牌要求張定全卸任。

徐至摁下遙控,将本市新聞頻道換成了娛樂頻道,而後才去拿了酒和杯子,回來時将頭上擦濕頭發的毛巾搭在了椅背上。

頭發濕漉漉的,他裹着浴袍縮在沙發裏,酒杯被他握在手裏,但杯裏的酒遲遲沒有喝下去。

因着電視不知怎麽又回到了新聞頻道,畫面切換成了市公安局,平伯寬的臉在鏡頭前,記者問道,“平警官,劉家滅門案目前進展如何,請您跟我們和電視機前的觀衆說說吧!”

“抱歉,案件還在進行當中,有結果市局會發通告的。”

平伯寬說完便在密密麻麻的話筒和攝像機中穿過,擠進了一輛suv中,車子駛離,鏡頭一晃,不遠處崗亭旁一道小小的身影快速閃過,畫面切回了新聞直播間,徐至突然坐直了身子,拿了遙控調試,在頻道節目裏回放這則新聞,又快進到結束前的那一秒,畫面定格在崗亭,鏡頭晃的太厲害,那道身影模糊不清,可徐至很篤定,那孩子,他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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