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那天為什麽想自殺

戚景熠給車子熄火時,徐至解着安全帶突然停了下來,“你先回去,我會打給你。”

戚景熠以為自己聽岔了,“到底什麽事你要這麽急回來?”

“等我找到答案了再跟你彙報好嗎,快回吧。”徐至說着,下了車,徑直進了一樓大廳。

徐至近來陌生了些,好像做什麽都匆匆忙忙,連帶精氣神兒也好了許多,戚景熠的車停在原地有幾分鐘沒動彈,只等大門開始有人進出,車子才緩緩開走。

徐至進屋後來不及去屋裏看看那個小賤人就扯開了鞋櫃抽屜,從裏頭拿出那個作業本,就這麽站在門背後重新一頁一頁的翻看。

錯題,錯題,還是錯題,答非所問,天馬行空,劉欣彤在抗議吧,徐至大膽的想,抗議那個在張定全案子發生前就傷害過她的一切。

“在看什麽。”

周建明的聲音一出,徐至還是吓出一哆嗦,随後将作業本捂到胸口,閉了閉眼,“你走路怎麽沒聲兒啊!”

周建明低頭看了眼腳下,他沒穿拖鞋,光腳踩在地板上,自然沒聲音了,“我……”

徐至也看見了,嘆了口氣,從鞋櫃裏拿了雙拖鞋出來,“過來。”

周建明走過去,徐至又彎腰将拖鞋放在他腳邊,“你阿爺懂中醫的,沒教過你寒從足生麽?”

周建明又不接話,在他直起身子時從他懷裏抽走了那個作業本。

“诶,還給我!”徐至去搶,被周建明單手格鬥式的鎖在了臂彎裏。

只是他不過看了一眼就沒興趣了,帶着人去了沙發,坐下後将本子還給了他,徐至半天沒出聲,這人實在沒輕沒重,剛剛差點以為自己要嗚呼了,喘過氣來後,徐至狠狠朝周建明踹了一腳,“你殺了我得了!”

而後将作業本放在茶幾上,自己縮下去蹲在茶幾面前再次翻看,周建明就在他身邊坐着,不打攪,也不離開。

徐至餘光時不時掃到他,少時,邊翻那作業邊道,“你知道劉欣彤的案子麽?”

“自殺了。”周建明說。

“喲,還真知道啊,”徐至說,“那你知道,她為什麽要自殺嗎?”

周建明過了有大半分鐘沒說話,徐至覺得自己實在沒話找話,這樣的事,周建明哪能猜的出個原委,就在徐至打算換個話題的時候,聽見他突然問——

“你那天為什麽想要自殺?”

“額,我,”沒意思,沒勁,沒搞頭,徐至回憶起來,那幾天真的就這麽些簡單的念頭。

徐至還沒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周建明身子前傾,胳膊肘壓在大腿上,這樣側低着頭與他對視,說,“自殺的人,不都是一個想法麽。”

思來想去,徐至一時竟沒反駁,最後別開視線,手裏翻着作業本,心裏繼續胡思亂想,說這小賤人到底是不是個二愣子……

也是這會,這本子被他翻來覆去,有幾處墨路一晃而過,徐至以為看花眼了,重新拿起來洗牌一樣翻出一陣風,最後悠悠的落在作業本最後幾頁上,總共三頁,寫滿了文字,一段隔一段,每段落款都有個日期,比文字更讓徐至覺得怪異的,是倒數第四頁的頁根部分有很明顯的撕裂痕跡,周建明也看見了,在他身後輕聲道,“這頁撕掉了?”

這次換徐至不語了,因着他的視線落在倒數第三頁的第一段文字上……

【早自習又遲到了,天涼,疼的比平常多些,我總是走不動路,學校如果是孤兒院就好了,到了這個時間,老師會下班,同學們不用回家,我可以一直在教室裏做題。】——2015.3.25

【羅小威今天給了我一塊巧克力,白色的,他說不苦,朝我傻呵呵的笑,鼻涕還流下來了,看他這樣子,我就沒說不想吃的話了。】——2015.3.28

……

【學校為什麽不給周末也安排課程……周末是誰發明的,真的好想殺了那個發明周末的人!……殺了他也沒用,那殺了我吧……】——2015.4.6

【他好臭,真的好臭,像奶奶家那只母豬,我今天又吐了,他打了我一巴掌,嘴裏更苦了。】——2015.4.7

……

【劉明洋昨天晚上又把我弄回他房間了,他問我爸爸是怎麽弄我的,我沒有說,我也沒有什麽爸爸。】——2015.5.16

【怎麽辦,今天高老師在班裏說了放暑假的事,怎麽辦,怎麽辦……】——2015.5.30

……

【他讓我叫他爸爸,他說我生下來就是要給他做這些事的,他和那頭豬一樣,很沉,很臭,讓我一直吐,不知道樓下院子裏那顆枇杷樹他爬不爬的上去,爬不上去的話,我想就在上面呆着。】——2015.7.1

……

徐至也吐了,趴在馬桶上幹嘔了好久,周建明跪蹲在他身後,一手手心捂着他的胃部,另一手不斷的給他撫背。

徐至吐到反酸水,最後癱軟下來,靠在周建明胸口,倆人有很久都沒有說話,他沒有看完那三頁紙,或者說,第一頁他都沒有看完。

2015年夏天,劉欣彤本該度過一個熾烈又歡愉的暑假,她應該穿漂亮的衣服和小朋友打成一片,應該在小賣部門口等着男同學給她送上一份冰淇淋,她的短發會被暖風掀起,大街小巷裏都是她動聽的笑聲……可這一切一幕都沒發生,誰都不知道,這一整年對這樣一個小姑娘來說,每一天都是凜凜的,刺骨的寒冬。

徐至不知道是用什麽樣的支撐力走出的家門,他打了車直奔公安局,那本作業被他捏在手裏,皺了又鋪平,鋪平又捏皺,最後站在公安局門口的他,看起來跟一個酒蒙子沒什麽差別,以致于崗亭的值班警察直接朝他走了過來,“先生,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麻煩,麻煩你告訴平伯寬平警官,我是新晟律師事務所律師徐至,我要報警。”

“先生,您先平複一下,我帶您進去。”

一周後。

江北市早間新聞,江北日報等各大媒體報社報道了一則新聞,更有新聞主播在播報過後做出了一番喟嘆——

【經我市公安局痕檢科筆跡鑒定,以及怡康路小學劉欣彤的各位科任老師佐證,該作業本确屬劉欣彤本人作業,而這本作業最後三頁,是劉欣彤曾經寫下的日記,日記中,口吻平靜,字裏行間卻透着無盡的絕望,難以想象,一個馬上小升初的正值生命中最美好年華的天使,在那樣一個黑暗的抱養家庭中承受過怎樣的磨難……】

七月下旬,這是2016年炎熱的盛夏,事情過去整整一年,平伯寬給了徐至一張照片。

“彤彤?”

“嗯,當時去學校調查,他們老師給拍的,其他人都四五張,這孩子就這麽一張。”

照片裏,劉欣彤抱着一個紅藍相間的保溫杯,沖着鏡頭很羞澀的笑着,徐至心口發緊,很努力才讓自己均勻了呼吸,而後将照片塞進兜裏,“平警官還是很有人情味的嘛。”

平伯寬一手握着方向盤,車子停在他小區大門對面,跟他說,“我只是想起那天你來報警的樣子,彤彤笑的很好看,也許能治愈你。”

徐至在他的話裏忍不住的放松了,“那謝啦,我留個紀念。”說完就要下車,卻被平伯寬又叫住了——

“周建明聯系過你麽?”

徐至很平靜的擠開嘴角,“沒有。”

“他住的地方我們搜過了,地上有魯米諾反應,DNA鑒定,血跡是李華的,兇器還沒找到,城東那塊荒地,附近好幾公裏都沒監控,但光是血跡,足夠申請逮捕了不是嗎?”

徐至很認真的聽完,呼吸平複,不見一絲紊亂,“平警官,警方辦案自有你們的規程,這些細節我不知道屬不屬于案件機密,您放心,我今天就當沒聽過,我回去了。”

徐至下了車,過了馬路往小區大門走,直至身後的車子離開,徐至才湊到門衛窗口,“诶小哥,最近有人來調過監控麽?”

那小哥搖頭,頓了頓,又道,“哦,前段時間有警察來要過監控,十四號那天吧,物業安排人來更新監控設備來着。”

“哦好,知道了。”徐至思忖着,往裏走,走了幾步又撤回去,趴着窗口問,“我記得咱們小區去年不是剛換了批探頭嗎,怎麽又換?”

“說是有個企業贈送的,緊急送來,要求趕緊換上,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

怎麽就那麽巧……徐至重新往裏走,直至進了電梯,也沒有理順這裏頭有什麽必然聯系。

劉欣彤寫在作業本最後面的日記在揭開抱養家庭的真實面目後,網絡上再次翻起了大浪,人們開始直面劉振東污蔑背後的真實目的,重新考察張定全疑似性侵的真實性,新聞一經發酵,徐至也被沖上了熱搜。

那天回到家的徐至聽見某法制訪談欄目正在對當下熱點做評析。

周建明仍舊光着膀子,站在廚臺邊切西紅柿,一刀兩半,切了四個,徐至換了鞋進來,被他塞了一半進嘴裏,那股子酸的紮人的味兒險些沒讓他爆粗口,“酸死我得了……”

周建明便拿回來放進了自己嘴裏。

電視裏主持人這時說,“也有網友評論說,律師這個職業真的不容易,對此您是什麽看法呢。”

大概是哪位專家吧,思慮了一下,“職業性質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完全理解的,辯護律師難做就難做在,觀衆自身無事時,辯護律師在他們眼裏都是壞人,自身攤上事,辯護律師立刻就都是好人了,徐律師是個很典型的例子……”

後面掰扯了啥,徐至沒聽,回屋去換衣裳,門鈴恰時響了,他匆匆跑出去,門已經被打開了,周建明個子太高,徐至走到門口才看見,來人是隔壁的王淑琴女士。

徐至不動聲色的把周建明拉到身後,又帶上門站到了門外,門虛掩上,他才問,“怎麽了阿姨?”

王淑琴踟躇着說,“小徐啊,你那麽厲害,幫阿姨,幫阿姨打個官司吧,行嗎?”

作者有話說:

劉欣彤作業本這個事還沒完呢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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