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都豁的出去
眼下徐至有很多事要做,他沒有拆開張定全送來的心意,也沒有再跟戚景熠就周建明是不是好人這件事開展拉鋸戰,甚至在戚景熠還留在他家門口的時候,徐至便收拾好自己出了門,路過戚景熠時也只跟他說,“警方應該還沒有拿到李華這案子的确鑿證據,傳喚時間最多24小時,我現在去公安局,你是回所裏還是有別的事?”
戚景熠聽着,揉了下額頭,随後提步走向電梯,“我送你。”
“你把車子開到門口等我,我去拿個東西。”
一個小時後徐至才到公安局,他以周建明代理律師的身份要求參與審訊。
林當一個頭八個大,最近案子多又複雜,徐至一來就要見周建明,按照規定,他還不得不讓倆人見面。
“平隊,這徐律師真夠纏人的。”
平伯寬在支隊辦公室裏坐着,面前是一塊白板,上頭畫了些關系鏈,還挂了好些照片,他不知在思考什麽,保持着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也沒有搭理林當剛剛的埋怨。
整個辦公室裏,淩亂,無序,各個工位上的文件都堆積如山,林當隐沒在裏頭,吃了幾口泡面,眼睛還盯着屏幕上的監控視頻,一幀一幀的過濾。
這視頻是交通局那邊發過來的,為了厘清李華失蹤到死亡的全部過程和路線,光是看監控都快搞出白內障的地步了,忽而,屏幕上晃過了一輛車,林當含着一口面摁了暫停,又倒退,畫面是晚上,東郊一條大路的紅燈下,一輛黑色商務車停下來,後座車門似有微微彈開,但很快合上了,幅度小速度快,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出異樣。
林當又減速回放了好幾遍才喊道,“平隊你來看!”
……
“那件事避不過去,”徐至坐在周建明旁邊,跟他說,“我會幫你争取取保候審,看警方的進度,估計很快就能破案了,你呢?你怎麽想?”
周建明偏過頭看他,這裏有監控,徐至話裏的意思他聽得出,雖沒有明說,可兩個人沉默的對視間好像把什麽都聊清楚了。
徐至挪開視線,“知道了,只說你看見的就好,其他的交給我。”
周建明靠着椅背,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徐至的大腿,他看起來并不擔心接下來什麽局面,反而問徐至,“我會判多久?”
“不知道,不過至少得讓法官知道你的處境,”徐至說着,不動聲色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罵了句,“糊塗……”
周建明不以為然,反手捏住了他手指,緩慢的摩挲,“那我們下次上床什麽時候?”
徐至一聽,狠狠将手抽了出來,壓低了聲音斥他,“關你幾年你就老實了!”說完起身,“我去交視頻,你呆着吧。”
徐至出來時正碰上平伯寬他們湧出來,一個個穿了防彈衣領了配槍,齊刷刷的往樓下走,徐至手裏捏着u盤,貼着牆讓路,又在隊伍的末尾抓住了林當,“诶幹嘛去啊?”
林當急匆匆的,“徐律師你先回去吧,周建明的事我們會通知你的。”
徐至抓不住,又急着要給u盤,一路跟着下了樓,可樓下大廳這番景象又讓他頓住了身子。
只見公安局一樓大廳圍滿了人,警察雙手端槍直指着大廳中央的一個男人。
那男人吊兒郎當的,穿着一件短袖的花襯衫,他雙手呈投降狀舉在耳邊,因為身材精瘦而耷拉着背脊,一開口還是蹩腳的普通話,“這不是來自首了嗎,各位大哥,不用這麽大陣仗吧!”
林當在平伯寬的示意下,帶着兩個同事撲過去将人拷住了,頓時場面變得混亂又懾人起來。
徐至再次坐下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警局裏的人來來往往,等到平伯寬忙完過來,徐至才說上話,“平警官,這到底怎麽回事?”
平伯寬沒打算細講,“來自首那個,叫馮向軍,恒友金融貸款公司底下一個收債的頭頭,恒友你熟嗎?”
徐至不語,平伯寬才說,“你的當事人周建明,也是這公司的。”
平伯寬眼裏總有試探,很容易讓徐至感到不爽,“他都坦白了,那周建明,”
“坦白是坦白,我們還要核實,周建明的問題你比我清楚,我想你是要幫他取保候審,不過可能沒機會了,我們一會兒會帶嫌疑人去現場,他交代清楚後,周建明會和他一起被移交檢察院,你是他的律師,直接在法官面前幫他吧。”
平伯寬忙去了,徐至站在原地,他一時間還不能看清這件事的原委,比如今天來自首的馮向軍,比如周建明說的“把屍體還給了梁安”,梁安,馮向軍,周建明……到底什麽關系……
徐至從公安局出來,正碰上趕來的李華女友,姑娘沒個人樣了,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一進去就開始嚎啕大哭,徐至對此沒什麽興致,但在看到大門口路邊停着的車後,稍微放松了些。
“你還沒走?”他扒在副駕駛窗口,看着裏頭等了很久的戚景熠。
戚景熠探身過來給他推開了車門,“上來吃點東西。”
徐至乖乖坐了上去,戚景熠便從後座拿了一個肯德基的袋子和一瓶牛奶,吃的遞給他後,又将牛奶插上吸管,握在手裏看着他拿了雞塊喂進嘴裏,才說,“裏面怎麽樣了?”
“殺害李華的嫌疑犯來自首了,平伯寬說周建明的事不可能不了了之,我得準備準備上法庭。”
戚景熠眼底的情緒難以言明,“他真的沒有殺人。”
“你怎麽有點失望?”徐至看過去,“他小時候就不說謊,戚大律師,不可以以貌取人哦。”
戚景熠難看的笑了下,徐至在旁邊囫囵的吃東西,車子裏安靜下來,好久,戚景熠重新道,“徐至,我不喜歡你跟他混在一起。”
徐至剛從袋子裏拿了一個雞腿,這會又慢慢放了回去,将袋子放在腳邊,伸手抽了張紙擦嘴,“我剛進新晟實習的時候就喜歡你了,你照顧我,愛護我,可是從來不敢正面面對我的感情,戚景熠,我也三十多歲了,你不清不楚的,想要耗我多久?”
“徐至,”
“周建明不出現,我真的察覺不到時間過得有多快,”徐至說,“愛情和性欲,我總要有一個吧,你也別覺得驚訝,無論我對周建明是什麽感情,我都豁的出去。”
這也是第一次,他把喜歡你和喜歡過你背後的意思對戚景熠解釋的這麽清楚,在周建明還在裏頭,在周遭的一切都烏雲密布的此刻,他如此不合時宜的從一段感情裏掙脫出來了。
他後來下車了,說打車回去,戚景熠的車子紋絲不動,徐至靠着出租車窗戶,從他身邊路過,看見他趴在方向盤上的樣子,出奇的,沒感到心絞痛。
徐至接了兩個案子。
一個是周建明,另一個是王淑琴。
因為馮向軍的現場指認和抛屍路徑,以及所有犯罪證據都與他供認的事實如出一轍,法醫,痕檢,刑偵所有線索完全吻合,馮向軍自首後沒幾天就基本定罪了,而周建明也因為馮向軍招供的細節,将搬運屍體的事實供認不諱,接下來就是庭審了。
出庭時間敲定在八月二十五號,徐至向法院遞交了八號晚上自家小區的監控錄像,以不在場證明徹底洗脫周建明與馮向軍共同犯罪的可能。
二十五號當天,徐至又見到了周建明,在拘留所呆了一個月的人,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審判長,這是十年前我在昭覺縣蒲雲社支教時的照片,”徐至指向屏幕,“最右側的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就是十二歲時的周建明,這些是大涼山,蒲雲社當地的景象。”
“昭覺縣當年是我國最為貧困的地區之一,而蒲雲社,坐落在大涼山山脈深處,那裏的村民大都是少數民族,交通限制,語言不通,每年去支教的老師呆不了幾個月就走了,教育的空缺讓那裏的大人和孩子幾乎連字都不認識幾個,更惶論法律,”徐至說完,又換了一批照片,這次是城東的磚房,鐵軌,和石子鋪的路,“這是周建明來江北後的住所,東郊鐵軌下的一排磚房,即便是來到城市,他也無法接觸到真正的城市生活,那裏不過是江北的蒲雲社而已,審判長,我所陳述的事實,只是希望大家能夠看到周建明本身所生存的環境,教育的缺失和貧富差距是社會問題,周建明不懂法,沒人給他普法,他甚至剛剛學會說漢話,請審判長考慮以上事實因素,酌情判決。”
……
八月底,熱浪襲人,周建明轉移屍體一案一審判決拘役六個月,裁決當天起就近執行。
那天新聞還報導了李華案的細節,平伯寬再次出現在電視和車載電臺裏,李華案就此告破,徐至新買的奧迪停在越海集團地下停車場,他想起了周建明被帶走時的樣子,隔着法警,他的目光滞留在自己身上,和今天的氣溫一樣,灼熱的讓人發慌。
不時,電話振動發出嗡嗡的聲響,徐至在中控顯示屏上摁了接聽,那頭說——
“徐律師你到了嗎?”
“嗯,馬上上來。”
“好,張總還在開會,我先下來接您。”
“不用了小高,我認得路,又不是沒來過。”
那頭一笑,“那好,您喝什麽,咖啡還是果汁?”
“果汁吧,”徐至轉到手機接聽,下了車摁了車鎖,從車位走出來,往電梯那去,只是沒走兩步,身後打來一束光,徐至側撤了一步,一輛林肯從身邊駛過,後座車窗開着,無意撞上裏頭那人的視線,徐至很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