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不是不在意麽
徐至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若不是疼痛使他保留一絲清醒,他大概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個百轉千回的夢。
周建明緩緩停下來的時候,徐至才意識不清的拱起了胸膛,後腦勺頂着枕頭,昂起下巴,無意的将喉結遞到了周建明嘴邊,周建明貼上去啄吻了幾下,之後慢慢抽離,又讓徐至空虛了一陣。
“你先別走。”
這話很急,徐至胡亂抱住人,閉着眼将臉埋在他脖頸裏,呢喃,“先別走。”
周建明心裏透徹的軟了,他抱着人翻了個身,讓徐至半趴在他懷裏,過了好久才問,“那些藥是什麽?”
徐至動也不動,他知道周建明正看着櫃臺上的藥盒,那是白盛楠給他準備的,不同的藥片裝在一個有很多格子的藥盒裏,這樣徐至不會記得哪個藥是什麽名字,只知道睡不着吃一片白色,心悸吃一片黃色,頭痛吃一粒膠囊。
欲蓋彌彰,徐至這麽笑話過她這搞法,可到底還是有些效果的。
“睡得不好,白醫生開的助眠藥。”
周建明聽完,将視線挪回來放在了徐至額頂,“跟我回蒲雲社呆幾天。”
徐至這才睜開眼,擡頭看着他,“你真要回去?”
“小薇想給阿爺磕個頭。”
這話讓徐至沉默了一陣,薄毯下的身子跟周建明的黏合在一起,他覺得不夠,又擡腿纏了過去,“那就一起回去。”
正式啓程回大涼山是在一個禮拜後了,這中間,徐至得知,梁安處于看押階段,距離上庭還有一段時間。
周建明從醫院接回了周小薇,但沒有直接去徐至家裏,而是先去了趟東郊的紅磚房。
老太太收了攤剛回來,瞧見門口說話的兩人,眼裏突然澀了一陣。
很多事情,老太太都看在眼裏,她看着周建明曾經沒日沒夜的找人,餓的神志不清還是把手裏那點錢拿去打印尋人啓事,被人欺負,羞辱,後來為了活着,起早貪黑的鍛煉,自己拿麻袋塞沙子做的沙包,打壞了一個又一個,天沒亮就圍着後頭那片野湖一圈圈的跑步,跑到暈倒在水邊差點淹死,這些年,乃至今天,這個孩子都還是老樣子,陷在沼澤裏,身上挂着沉甸甸的淤泥。
人跟人沒法天生那麽親的,這一輩子,大風大浪什麽沒見過,餓的面黃肌瘦的瘋狗一腳踢開就是了,老太太游神的想,可那,是條好狗。
“這是平安符,”老太太将一個折疊好的符放在了周小薇手心裏,“寺裏今天人少,我跟着老師父坐了大半天,這符過了他的手的,你好好戴着。”
這段時間的營養針起了效用,周小薇比剛逃出來的時候圓潤了些,但還是不怎麽會搭話,只知道将那平安符緊緊捏在手裏,眼眶紅了一圈。
幾天後,徐至坐在了周建明阿爺的院子裏,五月初,山裏涼的像還沒出冬,他來的第二天見了幾個學生,是聽說他來了,特地過來看他的,那幾個都是周建明小時候的跟班,想來必然有一個是給他被窩裏放過死蛇的,不過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追不追究沒意義了,畢竟有人結了婚,孩子都開始走路了。
晚上,周建明在院子裏生了火,火上烤着白天那幾個人送來的土雞,焰火忽閃,徐至看着對面坐在小馬紮上的人問,“你妹妹,從來沒回來過這裏?”
“回過,呆個兩天就走了,”周建明說,“阿爺長什麽樣子,怕是也忘了。”
徐至胸口路過一絲悵然,周小薇此刻坐在堂屋裏,桌子上是周建明給她卧的一碗紅糖雞蛋,她好像在吃,又好像沒什麽胃口。
啪。
火燒到竹節,炸裂了一聲,周小薇望了出來,徐至寬慰似的沖她笑了一下,“你找妹妹的事,為什麽不一早就告訴我?”
徐至問的很輕,怕周建明誤會他在責怪。
周建明将那只雞翻了個面,退回小馬紮上坐着了才說,“跟你沒關系。”
“我确實覺得沒關系,”徐至說,“你利用我也沒關系,周建明,你才二十出頭,為什麽感覺比我還老了十來歲?”
周建明瞧着他,又聽他說,“心髒就一個拳頭大,放那麽些東西在裏頭,受得住麽?”
周建明聽完,好像心情好些了,将那烤好了半邊的雞肉用刀子剔下來一塊,而後起身到徐至身邊,将肉喂到了他嘴邊。
徐至聞着确實香,連帶着周建明的手指一起含進了嘴裏,周建明沒動,指腹壓着他下牙牙關,“我也希望我比你大十來歲,這樣十年前,就沒向安格什麽事了。”
“你不是不在意麽,”
徐至莫名想起很早前周建明說過的話來,一哂,“難不成一直吃着陳年老醋呢?”
“……”周建明順手捏了捏他下巴,“什麽時候分開的?”
這是好奇了,徐至挑眉,想了想,“回江北沒多久就分了,他要出國深造,我哪兒都不去。”
周建明沒再搭話,伸手打理着柴火,徐至其實不冷了,但周建明這樣蹲在他眼前,徐至還是忍不住從小馬紮上滑下來,貼到他背後,靠在了他背脊上。
山裏天一暗,除非有明火,眼睛要很久才能适應那種濃郁到極致的漆黑,徐至從他肩頭朝外看去,等了一陣才看見對面大山更深的輪廓,“你小時候沒怕過嗎?這山看着有些恐怖啊。”
周建明擡起頭,注視着遠處,告訴他,“很安全,阿爺說過,在山裏生活久了,不是人守山,是山守着人。”
“阿爺還說什麽了?”
“還說,給我五十頭羊,進城裏把你換回來。”
徐至沒忍住,哼笑了一聲,“我就值你那些羊的錢啊?”
“……”周建明默了默,“驢不能賣,那驢陪了我阿爺一輩子了。”
徐至心口又一陣堵塞,“你阿爺,到底生了什麽病?”
“不是病,縣裏的民警來過一趟,歸還我爸媽的遺物,告訴他我小妹失蹤,阿爺受不住,一口氣沒上來,人我背到村口就沒氣了。”
他說的很快,也很平靜,只有眼底的落寞悉數傾倒進了遠處的暗沉裏,徐至不由自主的抱的他更緊了,但那會,周建明只是偏過頭,氣息打在他頭頂,“有星星,看不看?”
徐至微微擡起身子,看向天空,還是一片漆黑,正要跟他理論,偶見幾粒星光閃了一閃,再看久一些,發覺那些星光還會移動,徐至喃喃,“這裏怎麽會有螢火蟲啊?”
“村口遷溪之後就有了,”周建明說,“阿爺不叫它螢火蟲,夜裏走山路,碰上成群的,叫它們燈鈎子。”
“真能給人領回家不成?”
周建明不置與否,伸手摘下肉香四溢的烤雞,放進一旁洗幹淨了的瓷盆中,又握着徐至的肘彎将他扶回小馬紮上坐下,将手裏的刀遞給他,“我去打點水,你吃完洗澡。”
徐至嗯了一聲,瞧着他進去,又瞧着他把小薇帶進了裏屋,沒多會就出來了,火堆裏還噼裏啪啦的響着,崩散的火星子和遠處螢火蟲一同閃爍,徐至嘴裏嚼着一塊肉,覺着山裏比城裏舒适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