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想陪你
“我,我記不清了。”
“沒關系,”白盛楠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努力回憶了一下平伯寬讓她幫忙問的問題,“小薇,姐姐的問題你要是不想回答,就撓撓我手心,好不好?”
周小薇抱着腿靠在床頭,聽見她的話,乖巧的嗯了一聲。
白盛楠才接着說,“自那之後,你一直一個人呆在那個‘家’裏,從來沒出去過?”
周小薇沉默了幾秒,随後笨重的點了下頭,繼而又突然慌張起來,她擡眼看向白盛楠,反握住了白盛楠的手,“還,還有別人,隔一段時間,會來一次,來一個,和,兩個。”
白盛楠的眼裏閃過震驚,不忍,和悲戚,再過了半小時,她從病房裏退了出來,平伯寬就在外頭等着,見她便道,“她怎麽樣?”
“睡着了,”白盛楠将視線從裏面的人身上收回來,“平警官,你們是對的,除了劉欣彤,還有好些小姑娘,”說完,她将手機拿出來,屏幕對着平伯寬遞了過去,那上頭是備忘錄的頁面,用畫筆畫了一張歪歪扭扭的地圖,“她能想起來的,都在這裏。”
平伯寬的視線駐在那上頭,他眉頭緊鎖,原是覺得難以分辨,可仔細再看,竟覺得這輪廓形似某處,稍晌,平伯寬跟她道了聲謝,轉身一邊打電話一邊匆匆離去。
翌日,興和巷被堵了個水洩不通,最裏頭筒子樓的住戶被警方清空,大爺大媽們七嘴八舌的圍在那巷子裏議論,快到中午時,120擔架從地下通道裏排着隊出來,那上頭躺着的被裹的嚴實,饒是電視臺記者和媒體拿着長槍大炮也沒拍到傷者的模樣。
再過了半天,警車救護車消防隊通通離去,筒子樓恢複了往日的樣貌,說來也是暧昧,這件事像石子墜海,新聞裏一句‘江北市某街區發生性質惡劣案件’帶過,之後便再無報導。
徐至面前的茶幾上鋪滿了資料,還有一些紙張淩亂的散落在茶幾四周,電腦被充着電,歪倒在那些紙上。
徐至餓過了頭,這會胃裏突然一陣痙攣,疼的蜷起身子,直冒冷汗,他摸到遙控器,将聒噪的晚間新聞掐滅,而後靠着沙發背等這陣痙攣過去。
胃裏漸漸平息,徐至又掏出手機,那上頭的未讀信息提醒摞成了百葉窗,他只打開了一條,發件人是譚骁——
【這段時間,合作愉快,徐律師,你被解雇了。】
請辭是開庭日的前一天遞過去的,他說,“這場官司打完,我該回律所上班了。”
不是我想,是我該,徐至說完靜等着電話那頭回話,等了沒多久那頭便道,“我尊重徐律師你的選擇,等法庭宣判過後,再走辭呈。”
滴水不漏。
徐至哼笑,到了這樣的關頭,譚骁竟還把自己置身事外。
“譚總,”徐至在對方挂斷前叫住了人,“你愛過梁安麽?”
少時,只傳來一陣忙音。
彼時,徐至看着屏幕上這條信息,諷刺的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2017.4.20 9:41am
西郊工地
四月上旬下了兩場雨,工地裏泥濘成災,公安特警的車輛将只建了一半的主樓圍的嚴絲合縫。
天空飄下細密的雨絲,無數槍口對準了面前這棟樓。
而樓裏,空曠的一層大廳,四處推擠着建築材料、水泥和管道,林當帶着同事潛入,和特警各自為營,隐蔽在牆和柱子後面。
一層最裏,一個裸體男人被懸空倒吊着,嘴被堵着,喉間時不時發出嘶啞的凄叫。
“周建明,”談判專家在大門外,擴音器載着他平靜又肅穆的嗓音傳了進來,“你妹妹在外面,她才17歲,等她身體好點了,得上學,得交朋友,你現在出來,我們好好談,未來你還可以去接送她上下學,這樣不好嗎?”
砰!
一聲巨響過後,靜默兩秒,那裏頭被吊着的男人發出了一聲綿長又滲人的嗚鳴。
是以,耳機裏,特警隊的人告訴其他人,“人質中槍。”
“狙?”林當暗罵,“真他媽瘋。”
也是此時,徐至的車子油門踩到了底,直沖向西郊工地,他中控臺上的手機,正有一場直播,從這個角度能清晰的看見廠房裏被吊在空中的人,而這個人剛剛挨了一槍,下身那團肉一瞬間粉碎,血肉模糊。
徐至踩下油門的時候,直播突然中斷了,屏幕上顯示內容違規,徐至沒再在意,但他知道,這場私刑,不再是封禁直播就可以堵住人們的嘴的。
徐至的車子幾分鐘後急停在了那一排排警車後頭。
眼見他扒開警戒線往裏沖,幾個執勤的警察立刻将人攔住了,“這裏危險,請立即離開!”
“離開什麽!讓我進去,我要讓他停手!”
“無關人員不可以進,趕緊離開,否則将以幹擾執法拘捕您了!”
“吵什麽!”
這一聲從旁邊傳來,徐至望過去,一個穿着警服的老男人走了過來,徐至再看了眼肩章,便道,“我是周建明的律師,讓我進去!”
兩分鐘後,一輛車緩緩開到了門口,平伯寬正好跟車裏的人對上視線,車子停穩後,徐至打開車門下了車,他手裏拿着喇叭,開口第一句話卻不是對周建明說的。
“梁安,我知道你在這裏,你約我來,是想讓我親眼看着周建明是怎麽死在公檢法的威懾之下,是麽?”
內裏無人應,只有回音,徐至的視線始終落在最裏處,他知道,那些隐秘的位置裏,一定有一處,站着周建明。
“你怎麽那麽自以為是?當初為了讓譚骁上位,把劉欣彤放在了張定全的床上,讓劉家污蔑他猥亵女童,致使張定全名利全無,如今茍活在譚骁腳下,是你覺得痛快,還是你在替譚骁痛快?”
依然無人應,一時間,仿佛大家都在聽一場訓話。
徐至接着道,“李子然母親從李子然口中得知劉欣彤被欺辱,恰逢張定全被告上法庭,你們得知李子然一家的事情,讓于海麗拿錢去封口,之後又得知劉欣彤日記裏提到了你們的保護傘,為了拿回那張紙,你把李華的屍體擺在他家裏,以此脅迫周建明去我家偷東西,我想,後來大概還用了我,或者他妹妹的名義吧?當然,除了周建明,還有馮向軍,吳元青,甚至李大志,這些死或半死在你手裏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妹妹和女兒,都是十來歲的小姑娘。”
“梁安,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你跟譚骁之間,到底是誰在庇護誰,你給我打電話讓我來看戲的時候我突然就想通了,是你,在不遺餘力的,護着他呀。”
話音剛落,徐至左邊的太陽穴上有了一處紅點。
林當,以及在場的所有警察紛紛捏了把冷汗,徐至亦有察覺,只是握着擴音器把手的手緊了緊,并沒做其他舉動。
他不動聲色的做了個深呼吸,接着說,“你剛剛就可以殺了我,可是你沒有,讓我猜猜為什麽吧。”
“因為——你不敢,”徐至說,“譚骁接了你的電話,跟你說他在來的路上,你現在殺了我,也許等不到他來了,”徐至說着,突然轉身,面對着左手邊那棟框架一樣的大樓,“梁安,他不愛你,他不會來的。”
咻一聲,子彈擦着徐至的耳朵過去,在水泥牆上鑿了一個深邃的窟窿。
他生氣了,徐至想,那就好,剩餘的話,不必再說了。
不到一分鐘,那棟樓裏響起了幾聲槍響,又過了四五分鐘,梁安被特警押解下樓。
周遭都是公安,他路過林當,路過姜緒忠,最後強行停在了沈、樓兩位局長面前,“兩位局長,好久不見啊。”
見這兩位無言,梁安啐了口血沫,“事情結束,兩位又該升官加爵,怎麽說你們吃公糧的确實好啊,踩着大家的屍體上去,可得站穩了。”
彼時,裏頭,朱信陽被消防解救了下來,人奄奄一息,随着救護隊去了。
徐至腿有些軟,可他也顧不得了,他直沖向裏頭,在每一個可以藏匿的角落裏尋找周建明的身影,可總是無果,徐至連根頭發絲都沒尋見,“他不在這?”
“徐律師!”
林當從外頭跑過來,“平隊讓你過去一趟。”
徐至被帶到了一輛貼着公安标識的商務車邊,林當替他開了車門,似乎沒打算要上去,“徐律師,辛苦。”
“辛苦?”
徐至一知半解,欠着腰上了車,他首先看見了平伯寬,接着才看見了坐在最後一排正中間,正注視着自己的,周建明。
“徐至,額,”
平伯寬剛張口,一陣風掃過,徐至猛的撲進了周建明懷裏。
兩人旁若無人的擁抱着,車裏安靜的只能聽見徐至急促的呼吸聲,少時,車門一開一合,林當瞧見灰頭土臉下來的平伯寬,擠着嘴角笑了下,“我說你別坐上面你不聽。”
平伯寬斜睨他一眼,将他嘴裏的煙搶過來銜在了嘴裏。
車裏,徐至好久才慢慢放開他脖子,鼻尖蹭到他臉上,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說,“你知道槍打到朱信陽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嗎?”
周建明不語,手握住他後頸,指腹輕輕的攆着他的皮肉。
“我在想,我原本就不想當一個好律師,接下來為一個殺人犯辯護,我将會徹底藐視我的誓言,我不僅要你活着,我還要你自由。”
“徐至……”
“什麽時候開始的?”
沉默,良久,徐至聽見他說,“看守所。”
周建明進看守所的第一個月,平伯寬去探視,平伯寬問他,“找到你妹妹了嗎?”
徐至離遠了一點,但還是坐在他腿上,被他死死的握着腰,“所以什麽劫走你妹妹,綁架朱信陽,偷走劉欣彤的日記又放在枕頭下面,都是你們計劃好的?不,拿走是真的,放回來,是計劃的,對嗎?”
周建明看着他,在未能分辨出他臉上複雜的情緒到底哪一種最強烈時,說,“我不想坐牢,我想陪你。”
所以我選了另一種方式,報仇。
徐至也說不出此刻的感覺究竟為何,周建明沒殺掉朱信陽,他喜不自勝,周建明配合警方瞞着他演了一出大戲,他怒不可遏,可兩者相比,周建明完好的身體和溫熱的體溫就像砝碼一樣悉數累積在了喜不自勝上。
徐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之後便被周建明吻住了,在警車裏,被他摁在懷裏親了很長很長時間。
作者有話說:
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