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狐假虎威
顧承喜跟着處長,處長陪着連毅。連毅把軍帽向後扔給了衛士,讓自己微禿的額發見了春風。一路笑談到了馬宅門口,馬從戎正好從裏往外走,與師長和處長走了個頂頭碰。處長喜眉笑眼的剛要開口,卻是慢了一步,被連毅拔了頭籌:“馬秘書長,我特地從天津過來給你道喜,你怎麽招待我啊?”
馬從戎穿着一身利落的藏藍長袍,看着素淨而又沉穩。雙手握住連毅的手搖了搖,他的面孔白中透亮,春風在他眉宇間打了旋兒:“連師長,萬沒想到您老能來,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了啊!”
連毅笑模笑樣的攥着馬從戎的手,好像攥得還挺享受:“大帥近來怎麽樣?剛到北京,還沒來得及去府裏問候請安。聽說,前一陣子他發了疹子?”
馬從戎笑着一點頭:“可不是?大帥一鬧病,可把我熬苦了。”
連毅摸了摸他的手背:“我的秘書長,苦盡甘來嘛!”
馬從戎一邊談笑風生,一邊不動聲色的抽出了手,對着處長又一抱拳:“陳處長,今天您絕不白來,我叫了個戲班子,晚上在家唱幾出好的,準能入您的耳。”
處長是個戲迷,聽聞此言,臉上果然有了笑容。不等處長和師長再說話,馬從戎輕輕巧巧的繞過他們,對着顧承喜一招手。随着雙方關系的加密,顧承喜在他的嘴裏,已經從“顧爺”變成了“承喜”:“承喜,你不該跟着處長一起到。我還指望你幫我張羅張羅呢,你別自居為客啊!”
顧承喜知道憑着馬從戎如今秘書長的身份,叫自己一聲承喜,已經是給了自己臉。笑呵呵的答應一聲,他走到了馬從戎面前,又問:“我幹點兒什麽?你發話吧!”
話音落下,他忽然生出了如芒刺背的感覺。下意識的回了頭,他正對上了連毅的目光。連毅揚起了眉毛,正在笑吟吟的将他從頭看到腳。莫名其妙的彎腰回了一禮,他轉回了前方,對着馬從戎暗暗一使眼色。
馬從戎先不回答,等家裏的招待員把處長和連毅領走了,他才低聲笑道:“媽的,那老妖怪不分男女老少,是個人就能喜歡。看出來沒有?他瞄上你了。”
顧承喜隐隐的明白了,但是又不能相信:“瞄上我了?”
馬從戎一拍他的臂膀:“沒事,他瞄也白瞄。不用大帥發話,憑我一個也能保得住你。你往裏走吧,去給我檢查檢查戲臺。我今天沒空招待你,要是渴了餓了,自己去找吃找喝,聽見沒有?”
顧承喜很痛快的一點頭:“哎,我知道了!”
顧承喜在馬宅做了一陣子監工,晚上又吃了一頓不飽不饑的豐盛宴席。及至天色黑了,搭在裏院的戲臺下面扯出一溜電燈,照得滿臺通亮。這些日子十分和暖,入夜之後風也不涼,足可以讓人安安穩穩的看場露天好戲。馬從戎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本在聽連毅說話,聽着聽着他被一名副官叫起了身。原地一個向後轉,他雙手抱拳迎向了院門:“安師長!”
安如山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是捏着鼻子來給馬從戎捧場——他看不起馬從戎,但是又不敢得罪馬從戎。嘻嘻哈哈的坐到了連毅身邊,連毅比他年長,還是霍老帥的學弟,照理來講,不可不對其恭敬;然而他煩連毅煩得死去活來,硬是開不了口和對方寒暄。連毅沉着臉靜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去了第二排。另挑了個空位坐下了,他一眼叨住了顧承喜。對着顧承喜一擡手,他出聲叫道:“沒地方?過來坐。”
顧承喜寧願站着,也不願陪着連毅長坐。但是心思略略轉了一圈,他上前幾步,坐到了連毅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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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坐下,連毅的手就搭上了他的大腿。來回摸了一遍,連毅喃喃罵道:“這腿,真他媽長!”
顧承喜豎起了一脊梁的寒毛,之所以硬挺着不肯逃,完全是因為連毅的師長身份。聽說連毅一直和霍相貞不對付,但是馬從戎一樣的和他有聯系;顧承喜嫉妒着馬從戎,厭惡着馬從戎,同時又學習着馬從戎。兩眼一抹黑是不行的,認識個師長,總比不認識強。至于連毅的手——權當自己是讓只老兔子撓了吧!
他看出來了,在霍相貞那裏,自己的赤膽忠心是一分錢都不值。自己想要和他平起平坐,除非一個上天,或者一個入地。
戲的确是好,主要是角兒硬,完全彌補了戲臺的簡陋和場地的狹窄。後半夜散了戲,馬宅的三進院子一起開了鍋,賓客太多了,并且大多帶有随從。顧承喜成了馬家的人,幫着馬從戎張羅送客。及至送到連毅了,連毅在上汽車之前回頭問他:“小顧,跟不跟我上天津玩去?”
顧承喜搖着頭笑:“我……不敢當。”
連毅從車裏掏出一根手杖。對着顧承喜的小肚子狠狠捅了一下,他哈哈笑着鑽入車內:“小夥子,真精神。”
顧承喜疼得彎了腰,一臉懵懂的笑,心裏則是罵遍了連毅的祖宗十八代。
一夜的熱鬧過後,翌日風平浪靜,還是一如既往的過生活。馬從戎上午到了霍府,去書房裏給霍相貞請安。敲開房門向內一進,他看見了白摩尼。
春天到了,白摩尼也跟着鮮豔成了一朵花。穿着淺色西裝,配着鵝黃領結,他坐在大寫字臺上,兩條腿垂下去晃晃蕩蕩。手裏剝着一個大橘子,他擡了頭,只對着馬從戎“哼”了一聲。
馬從戎換了個角度,看到了白摩尼身後的霍相貞:“大爺,今天覺着怎麽樣?”
霍相貞坐在寫字臺後的沙發椅上,一張臉瘦得輪廓分明,顯得眼窩凹陷,鼻梁挺直,五官幾乎帶了點西洋風格:“今天我還是只能喝粥?”
馬從戎笑了:“當然不能總喝粥。我這就去給泰勒醫生打電話,問他您現在吃什麽飯菜最合适。”
白摩尼忽然開了口:“吃鴨子。”
然後他掰下一瓣橘子,轉身趴到寫字臺上去喂霍相貞。霍相貞皺着眉頭一扭臉,顯然是對他的舉動不以為然。然而他執着的伸着手不收回,當着馬從戎的面,霍相貞敗下陣來,張嘴接了那瓣橘子。咽下橘子之後,霍相貞對馬從戎又開了口:“吃什麽先放在一邊。你如今既然做了公署的秘書長,就要負起秘書長的責任。不要以為把我一個人伺候好了,就算完成了你的任務。你是什麽貨色,我清楚得很。你若是敢狐假虎威的給我捅出大簍子,我對你輕則一撸到底,重則軍法從事,記住了嗎?”
馬從戎立刻肅然垂首:“是。”
霍相貞又道:“往後,你白天就去北京這邊的公署裏辦公吧!我不叫你,你不用來。”
馬從戎一句不頂,全盤答應。然而退出書房之後,他照舊是給泰勒醫生打了電話,又咨詢了幾位有名的大夫。原來白摩尼并非信口胡言,真是吃鴨子好,于是他派廚房裏的大師傅出去買了鴨子回來。幽靈似的飄在府裏,他根本沒有走的打算。
到了傍晚,他見白摩尼對着霍相貞大出洋相,逗得霍相貞大笑不止,便很及時的湊上前去,愁眉苦臉的說道:“大爺,想起件事兒。連師長那邊催饷呢,催了好幾次。軍需處沒錢,給不出啊。”
霍相貞果然立刻就不笑了。握着身邊白摩尼的手,他垂下眼簾想了想,末了問道:“錢是不是全在家裏?”
馬從戎答道:“是。”
霍相貞又想了想,最後答道:“你看着給吧,不要全給。我不怕他催,我只怕他不催。”
馬從戎又問:“對于安師長和陸師長,我也按照此例一并辦了?”
霍相貞一搖頭:“安如山那邊,該給的如數給。你不能拿他和連毅比。”
馬從戎得了大概的旨意,見好就收,撥着自己的小算盤告退而出。白摩尼少了一根眼中釘,便又纏上了霍相貞打打鬧鬧。霍相貞雖是大病初愈,可治他的本事還有。攔腰把他橫空抱起,霍相貞喘着笑道:“再鬧,開窗戶扔了你!”
白摩尼摟住了他的脖子:“扔了,還撿不撿?”
霍相貞低頭看着他的粉白臉兒,越看越感覺他可憐可愛:“撿。”
白摩尼閉了眼睛向後一仰,笑出了一口整齊的小白牙。霍相貞看着他細嫩的脖子,恨不得去咬他一口。雖然在自己重病之時,白摩尼先是無影無蹤,後是拍着窗戶吵鬧。但他本也不指望白摩尼會有用,所以失望得倒也有限。
他垂頭嗅了嗅白摩尼的臉蛋,白摩尼很香,沒什麽正經的男子氣味。
白摩尼一動不動,任着他嗅。除了這個,他不知道還能再幹什麽。去效仿馬從戎“獻身”嗎?還不至于,他和大哥的關系不是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