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道

軍需處是個肥地方,所以霍相貞派了個老實人當處長。處長不貪不甘,大貪不敢,有其名無其實,總是意意思思的張望着馬從戎,馬從戎發了話,他才像有了主心骨似的,敢大動幹戈了。

因為安如山是真敢去找霍相貞告狀的,所以馬從戎不敢支使處長克扣安師的軍饷;而連毅既不完全指望着軍饷活,又是大帥的眼中釘,其中的關關節節,就有的活動了。處長直接找了秘書長求請示,秘書長胸有成竹,派了顧承喜去天津。

馬從戎認為顧承喜是值得栽培的——第一,盡管大帥從來不提他,但是有了好事也從來不落了他,明裏暗裏的,他還是有面子;第二,他有股子精明強幹的勁兒,而且謙遜,是個有出息的樣子;第三,他沒有根基,誰也不靠;跟了誰便是全心全意,自己收了他,起碼當下不必怕他起外心。

既然顧承喜有着種種的好處,馬從戎便教會了他一套話,然後讓他上天津見連毅去了。正好,馬從戎想,連毅還挺愛見他的。

馬從戎的行動,霍相貞知道大部分,但是差一不二的,他睜只眼閉只眼,并不肯管。出疹子的時候,馬從戎衣不解帶的伺候了他十幾天,既有功勞也有苦勞,讓他不能不對他另眼相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舊病好了,新事又起了。他的老對頭萬國強卷土重來,從南向北發了兵。霍相貞沒再提“禦駕親征”的話,他下了命令,讓連師前去迎敵。連毅打好了,是應當應分;打不好,他正好得了機會整治連毅。

然而連毅穩坐釣魚臺,人在天津一動不動,只派出了部下一個離心離德的團。先前的團長,他的愛将,劉子明,現在還在大牢裏蹲着;新團長是霍相貞的人,十分的不馴,連毅恨不能撕了新團長下酒。

把新團長一竿子支遠了,他穩穩當當的住在天津寓所裏,招待秘書長的特使。顧承喜已經轉達了馬從戎的意思——想拿軍饷,得先給秘書長上供;而秘書長又不想通過銀行拿錢,怕露了痕跡,被大帥知道。

說這話時,他和連毅正躺在一張煙榻上。連毅沒事的時候會玩兩口煙,給他燒煙的人,是他力捧的小旦。小旦能有十七八歲了,一張臉搽得紅紅白白,不聲不響的坐在煙盤子旁邊。伺候顧承喜的人,是小旦的妹妹。妹妹比哥哥更好看,也是不聲不響,翹着蘭花指捏着煙簽子,簡直帶了點斯文氣。顧承喜對女人再不來勁,面對着此情此景,也瞧出了不公道——一對如花似玉的小男小女,一起陪着連毅鬼混,真是被糟蹋了。

他不想沾染嗜好,所以只敷衍着吸了幾口。坐起身喝了口茶,他對連毅笑道:“連師長,既然事情完了,明天我就回北京去了。秘書長還等着我呢,我不能在天津住下不走啊!”

連毅推開了面前的煙槍,也跟着坐了起來,坐得緊挨着顧承喜。探頭把下巴搭上了顧承喜的肩膀,他哼哼一笑。顧承喜的肩膀寬而端正,男子漢長得好了,連毅也喜歡。

顧承喜垂下眼簾,先還想裝傻充愣;可是轉念一想,他換了主意。扭頭給了連毅一個側影,他也一笑。

連毅倒是沒有胃口真吃了他,不過擡手撫摸了他的前胸後背,連毅喃喃的笑道:“讓我仔細瞧瞧這秘書長的小兄弟。”

顧承喜轉向前方笑道:“皮糙肉厚,沒什麽可瞧的。”

話音落下,連毅在他臉上“叭”的親了一口,親完之後哈哈大笑:“完了,秘書長要找我算賬了!”

顧承喜跟着他笑,一邊笑一邊低頭捏了捏鼻梁,因為頭疼。和連毅在一起,真是名符其實的“鬼混”,混得他胸中一片烏煙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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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顧承喜乘坐快車回了北京,帶着五萬塊錢,是連毅提前送給秘書長的“孝敬”。

他不辱使命,既把話說明白了,也把錢帶回來了。又因為此事做得機密,只有馬從戎和他兩個人知道,所以不用天女散花似的多方分配,馬從戎直接給他拿了一萬。

顧承喜這一陣子的确是見了錢,但是還沒一下子得過一萬。攜着一萬塊錢回了家,他關上門,坐在床上對着一萬塊錢發呆。先前弄個三塊五塊都是難于登天,如今成千上萬的錢說來就來。顧承喜的心裏激蕩起了風雨。可是轉念一想馬從戎,他又覺出了自己的渺小——馬從戎得有多少家産?幾十萬總能有了。

然後,他又想起了霍相貞。

霍相貞的錢,大概沒數。這次給部下四個師發饷,軍饷總額已經超過了一百萬。一百萬全交給馬從戎,霍相貞都不屑于親自過問。

思及至此,顧承喜心中風停雨收,登時把一萬塊錢看得淡了。換上一身嶄新的西裝,他花了半個小時的工夫,終于給自己打出個又小又癟的領帶結。沒辦法,手藝就這樣了。走到院子裏跺了跺腳,天氣一暖,右腿也靈活多了,走起路來很能跟上趟。對着家裏聽差囑咐了一句,他推門走到胡同口,坐上一輛很漂亮的洋車,要去逛逛北海公園。

北海的春意,已經很濃。獨自在五龍亭找了個茶座,他也像一般的摩登先生一樣,點了一杯可可。喝着可可望着風景,他忽然感覺很寂寞,沒意思。

平安是不能想了,這一場單相思純粹是自取其辱。将來或許會有那麽一天,自己能和平安平起平坐的喝杯可可看看風景,但那是将來的事情,将來的事情,放到現在想,純屬發白日夢。

慢慢的喝光了一杯可可,他管着自己的手和嘴,沒有仰頭把玻璃杯子對自己舉成底朝天。杯底還剩了一點沒喝光,挺貴的一杯,扔了怪可惜。不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西裝領帶皮鞋,他自嘲一笑,感覺自己還是沒有徹底脫胎換骨。

若有所思的回了家,他當天下午就把看門的聽差打發去了火車站。五天之後聽差回了來,身後領着個怯頭怯腦的鄉下小子,乃是小林。

小林在縣裏看着挺幹淨的,不知怎的一進北京城就變髒了。紅着臉張着嘴,他看着顧承喜沒敢出聲。顧承喜對他不客氣,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面前,顧承喜問他:“看什麽看!傻眼了吧?”

小林又環顧了周遭的小院環境,末了聲音很輕很顫的問他:“你、你發大財啦?”

顧承喜一指他的鼻尖:“你看你那慫樣!對,沒錯,發財了。原來我不是說過嗎?發了財肯定帶你一個,現在老子說到做到!你個兔崽子上輩子積了大德,這輩子遇見我,算是掉進福窩裏了!”

小林夢游似的,傻愣愣的只是看。沒等他看夠,已被顧承喜拎着衣領子拽進屋裏,扒下褲子幹了一場。

小林倒是不怕被人幹。等到顧承喜幹完了,他提着褲子還是看,看到最後終于又出了聲:“承喜,這真是你家啊?我以後也能住這兒?”

顧承喜大喇喇的瞪了他一眼:“這怎麽不是我家?不是我家我敢光了屁股睡你?告訴你啊,我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了,往後家裏要是來了客人,你得給我滾屋裏藏着去!”

小林抓着褲腰滿屋裏走了一圈,摸摸家具拍拍床,顧承喜的話是一句都沒往他耳朵裏走。末了使勁捶了顧承喜一拳,他終于回過神了:“承喜,你厲害啊!這麽厲害了還想着我,算我和你沒白好一場。”

顧承喜又擡腿踢了他一腳:“還有句話,當着外人的面,不許叫我承喜,叫我顧爺,聽見沒有?”

小林滿臉是笑,眼睛都彎成了黑月牙:“媽的,你還成爺了。顧爺顧爺顧爺,行了吧?”

然後他稚氣十足的縱身一撲,将坐在床邊的顧承喜抱了個滿懷:“承喜你真好。我還當你進了京城就忘了我呢,沒想到你都這麽闊了,還肯要我。你說,我該怎麽報答你才好?”

顧承喜仰頭望着天花板,有一搭沒一搭的答道:“用不着你報答,你把我伺候舒服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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