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記憶中的結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日醒來,孫芸望着滿山雪地,狠狠罵了句賊老天。
可她還是得出門。
昨日顧俊才跟老爺子商量了一晚上,最後決定去書院一家家地請罪,禮物是決計不能送了,只能靠誠意。
其他人讀書的事好辦,顧正初卻難說。顧家有多大能耐,孫芸做了這麽多年媳婦能不知道?
只得咬咬牙,回娘家。
回去也不能空手回,又是求人辦事,自然得備着厚點的禮,因而從雞窩裏掏了一籃子的雞蛋,揪了些青菜,切了半只火腿,肩上背了一袋子米,零零總總,也有一家人小半月夥食的分量,這才滿意。
山間小道不好走,孫芸一大早出門的,卻直走到中午。老遠看見一座熟悉的院子,孫芸臉上一喜,疲憊的雙腿又加快了步伐。
“爹,娘,我回來了!”
興致沖沖地喊完,卻沒有應聲,院子裏靜得吓人,孫芸心頭咯噔一下,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給她開門的大嫂勉強笑道:“小姑回來了啊。”
孫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急問道:“家裏出啥事了?怎麽感覺不太對呢?”
大嫂欲言又止,半晌苦笑着搖搖頭。
孫芸心裏都快急出火來了,沖進屋裏,才發現裏面也是一片愁雲慘淡。
“芸兒回來了?”吳氏勉強起身,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卻因為心裏揣着事兒,根本沒注意到籃子裏裝了多豐盛的東西。
“娘,到底怎麽了?”
吳氏被她一拉,立馬就繃不住弦了,顫巍巍道:“本家那位,入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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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冰棱斷了,砸碎了狗食盆。
哐當——
屋裏本就極安靜,那清脆的聲響便如洪鐘般砸在了孫芸心頭,她眼前黑了黑,身子一軟,扶住了牆。
她之所以有這個底氣回娘家求救,就是因為本家有位出名的大富商孫思博。
孫思博白手起家,靠販賣私鹽攢夠了本錢,便回鄉和同宗兄弟一同發財,向官府買下泉山,種植販賣木植,由此發家,富甲一方,光宗耀祖。
他也不發獨財,手下需要雇傭的夥計都姓孫,所以孫思博的生意就是孫家的生意。
孫芸雖然與孫思博屬于五服之外的親屬,但好幾個哥哥在他那裏當值,便想着回來求求兄長,借點孫思博的勢,卻不想孫思博竟然入獄了!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下別說是顧正初的事了,日後她在顧家都別想好過。
孫芸恍恍惚惚地回了家,滿心愁緒,卻不知道該向誰訴苦,也不敢開這個口。正好看見白雨信從廚房裏出來,端着個熱騰騰的碗,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拿什麽東西出來了!”
白雨信撩起眼皮掃了她一眼,不想理她。
“雞蛋?你還有臉吃雞蛋?”孫芸怒從心頭起,“我還沒跟你算賬呢,昨兒要不是你在那裏四處拱火,能鬧成那樣?之前沒空跟你掰扯,現在你別想跑!”
廚房在堂屋的後面,正對着各房的屋子,孫芸鬧得這麽大聲,整個家卻寂靜得仿佛沒聽見一樣。白雨信卻知道,他們不是沒聽見,只是不想管,更何況,他也不是顧家的人。
少年抿了抿唇,淡淡道:“這是我下山幹活兒花錢買的,不是家裏的東西。”
“怎麽就不是顧家的東西了,你用的竈,你拿的碗,都是顧家的,就連你這個人,都是顧家買來的!”
白雨信臉色大變,拳頭攥緊了。
見說中了他的痛處,孫芸心中一陣暢快,将積攢數日的郁火化作譏諷。
“我可是記得很清楚,那年也下着雪,你那後娘帶着你來敲顧家的門,千般請萬般求,我在顧老爺子面前說了幾句好話,顧家方才同意,她走的時候還拉着我的手謝了許久呢!”
殘忍的聲音強扯起刻意遺忘過往,白雨信眼睫顫了顫,手指攥上了胸口。
家貧百事哀,母親早逝,父親續娶,他都能夠理解,乃至典兒賣女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
他還記得,那天雪很大,風很冷,可後母從他發間梳過的手指很暖,對他說話的聲音也那樣溫柔。
“信兒,你父親也是迫不得已,娘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別怪我們。”
他點頭,沒有抗拒,安靜地待在顧家,順從地嫁給當時病得只剩一口氣的顧明州沖喜,做着家裏的粗活累活,照顧顧明州。
過了一兩年的某一天,他陪顧家人下山趕集,無意之中看見後母手裏抱着個軟綿綿的孩子,才知道家裏添了個弟弟。
不知怎麽,他心頭酸澀得厲害,第一念頭卻是家裏多半不寬裕,擔心那孩子有朝一日如自己一般被賣出去,捏着袖子裏的幾錢積蓄上前,正好聽見後母帶着笑與旁人聊天。
“是啊,多虧送走了大的那個,不然我兒還不知怎麽受欺負呢。倒也不錯,還換了二兩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