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又是一宿枯坐至天明。

溫浮祝這才揉了揉有點發澀的眼,窩在床榻裏面準備阖眼小憩一會兒。

昨晚本是很容易就誘着謝常歡說下去的。

告訴他,自己在這裏,只有他一個罷了,他們好像也不太喜歡自己,畢竟自己無趣。

所以将來……能不能換他跟了自己走。

可是只是在謝常歡反問出了那句,「可你跟了我,不就能有趣了」之後,溫浮祝一擡眼恰好瞧見謝常歡那雙狐貍眼又瞪圓了的時候,就突然有點不忍心誘他說下去。

怎麽說呢,謝常歡那人像是翺翔在漠北的孤鷹,別看他朋友這麽多,哪裏都能有得以遮掩躲藏的去處,哪裏都有門路,可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将鷹關在鳥籠裏是一件很可恥的事。

同時,也是一件很挫敗的事。

溫浮祝深谙此道,所以他一直舍不得讓謝常歡将他的『以後』,悉數葬在自己身上。

畢竟可供他飛翔的地方,将來就只能有隗昇的那一片高牆大院裏頭去了。

溫浮祝終歸還是要為隗昇賣命的,就像是他會不辭而別——真正的告別是悄無聲息的,可他除非是死了,但凡只要還活着一天,他就有一天還是隗昇的人,是護着蘇衍的太傅,是夫子座下最得意的一名謀客。

他當時之所以會逃離朝堂——其一是因他也确實想休息休息,找個沒人的犄角旮旯,好好睡上幾天。二是,他怕在夢中喊出一個陌生的,叫他們生疑的名字。

其實溫浮祝還是留了一手的,做了個另外防備,他在這之前,曾告訴過那個排榜之人,「我瞧着近日連報,這人挺活躍的,雖然暫時看來對隗昇無害,但是這麽去擾亂江湖秩序也不太好。」

「所以,主上的意思是……」

「嗯,讓江湖上的人也多幫忙抓他回來,想必也是不錯的。至少省我們的人力物力了。」

可沒想到布榜那麽久,謝常歡依舊常歡笑,幾乎沒觑見幾個能真把他押回來的。

同樣,這個名字在廟堂裏出現的時間久了,蘇衍和江墨一幹人等也漸漸産生了免疫,尤其是江墨——江墨甚少管江湖事的,他多是修軍術兵法,想的都是怎麽去攻克別國這等在男兒眼裏看起來才能更加建功立業的偉事——故而謝某人是誰?哦,好像是個殺手甚麽的。

這等江湖不入流的下三濫之人,又不是甚麽名門大俠……便是後來被溫浮祝各種手段使盡招來的那個幾個最終入了慎獨的俠客,實際上也沒入得江墨眼裏頭去。

可溫浮祝還是不太放心,所以最後索性搬出來了獨自隐居。

總以為,他稍微休息個一兩年,就調整過來,回去繼續誤導誤導蘇衍,讓他成個沒用的小傻子也挺好的——你只管坐你的無憂帝王,護好你的一方百姓,其餘髒心爛肺的事,統統由我和江墨為你擋了去便好。

可是卻沒想到,他竟然到底還是遇見了謝常歡。

在隗昇的那十年裏,他後來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為了逮捕他,卻統統抓不到。

沒想到自己打算略作休整了,等休整好了親自去把這人抓回隗昇的大籠子裏,讓他陪自己一起葬了青春,一同關在這片看不到出口的天地時,這人竟然又出現了。

你說緣分妙不妙?

你說造化有趣無趣?

溫浮祝統統不知,他只知道,遇見謝常歡之後,他莫名的不想回隗昇了,想陪他在江湖上浪下去。

可同樣,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歸宿,知道将來隗昇萬一出了甚麽事,他是必須要二話不說回去護着蘇衍的,故而他不想再瞞謝常歡甚麽了。

之前會瞞着,一是因為……只當他是登徒子那般,無非看見個美人,調戲調戲,然後新鮮勁頭過了也就過了。

卻不料,這人一糾纏就糾纏了長達十年之久。

況且,這十年裏……溫浮祝自然活了近三十歲,還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識辨不出一個人心真不真來。

真,當然真。

這世上竟然是真的有一見鐘情這種東西的。

這到底是怎樣一檔子幾吧事啊!

溫浮祝在辨別出謝常歡的真心後,忽然就忍不住在心底爆了一陣粗。

畢竟他之前曾猜想過自己老年來的境遇——大抵是要晚年凄涼的。

因了他的那個壞毛病,他将來不可能娶妻子,自然也最好別近美色。故而他是不敢奢求有甚麽人能相陪最後的。

一開始不也是未曾存了壞心思想要托江墨陪自己一起出家,後來想想,欸,何苦呢。就像是人長大了總得會有離家的,他們不可能一直像小孩子那樣纏着夫子,也自然不可能他和江墨一直是最初時那種同穿一條褲子的交情。

尤其是這人同自己相陪長大,溫浮祝後來有一天忽然深思,以後叫江墨陪着吧?

接着就狠狠在心底惡寒了一把,把自己惡心的大半宿沒睡得着。

況且江墨又沒有自己這種坑爹的臭毛病,将來他取個媳婦也不怕晚上說夢話抖落出甚麽大事去,因此……何苦拖着別人一起下地獄呢。

可沒想到……

忽然真的有這樣一個人了。

欣喜是不假,他自然開心的不得了。

只是……只是因這人活的太自在了,故而溫浮祝一直舍不得讓謝常歡栽在他的手裏。

但又為甚麽,忍不住收牢了手中線呢?

大抵是人其實都是還有私心的。

「我也想能有你陪着。」

這是他當初同謝常歡南下時給出的答案。

溫浮祝空眨了幾下眼,拽過薄被來蹭了蹭,慢慢的調勻了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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