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常歡,醒了麽?」
「醒,醒了。」謝常歡一醒來的時候,就是溫浮祝神色溫和的坐在他床邊,清晨的光太亮太明,清清爽爽的照在他那一套山清水秀的衣服上,恍惚就把謝常歡看的像是自己在做夢——夢中出現過無數次了,無數次在他那茶渡小築裏,自己也是這麽毫無芥蒂毫無防備的醒來,揉揉眼,這個人許不定就是比他先起的,捧着茶坐在竹木小桌邊,神色淡然的捧着書卷。
「大腦也已經清醒了麽?」
謝常歡撐着床榻半直起身子,一邊去抓旁邊的衣衫,一邊揉眼睛,「嗯。」
未料想衣衫沒抓進自己手裏,自己忽又被他按住肩膀惡狠狠撲回了床上。
謝常歡痛唔了一聲,他內傷還重着呢,這一下子突然的襲擊也搞得他渾身一泛酸疼。
「是我昨晚考慮太不周,你這一身內傷着實不該亂動,且安心養幾天吧。」
你又要走?
謝常歡不想同他對視,略微垂過眼去,不冷不淡的嗯了一聲。
溫浮祝忽然又惡狠狠的按了他肩膀一下,謝常歡忍不住有點惱了,「你幹嗎?」
「疼會兒你你就徹底清醒了。我接下來要和你說一件事。你聽清楚了,一個字也不許給我漏。」
「嗯?」
「我是隗昇的謀士,當今聖上蘇衍是我的學生,那邊廂房的那位朋友便是如今的國師江墨,隗昇現今恐有難。但是怕是自己窩內反的亂更大些,畢竟隗昇家大國大,壓根不懼甚麽外患。」
謝常歡渾身不由自主震了一下,倒沒想到溫浮祝他突然這個時候抖落出來。
此刻倒也怕的很了,心說他跟自己說了這些,是不是接下來就要說……你只是一個區區殺手罷了,我們不可能同路的……
慌亂中連呼吸都錯,謝常歡喃喃開口,「老溫……」
溫浮祝瞧見他這個反應也放松了下,心說他大概原先是不知道的,不然此刻也不會如此震驚,此刻只是淡定的反問他,「你害怕我嗎?」
「啊?」
「我可能做過許多惡。我并不是你想的,那麽好的一個人。」
「老溫……我,我還殺過那麽多人呢……」
溫浮祝溫和的笑了笑,接下來的話還沒開口,就見謝常歡又掙紮着起了身,慌張的像個孩子就一把抱住了自己,「你別走,我求你了,你別離開我。我……我已經很努力了,但是我知道,我們可能……不是,我是說……」
謝常歡這邊慌亂的請求還沒講完,就被溫浮祝又輕輕推開了。
「老溫……你別……你別這麽對我……」
你別說回去就要回去了……
十多年了,十多年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不叫謝常歡叫溫常歡了,自己的性子簡直也從當初爛醉如泥嗜酒成性的一個人,為他做了多少改變,就是希望自己能甩脫所有以往的幹系,幹幹淨淨的站到他面前去。
原來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能相匹配。
你永遠是雲霧缭繞的終南山上仙竹一棵,我是雲海山下虔誠的跪拜者一個。
永遠……也不能親手去觸摸。
也倒是。
自己若是能刺殺江墨就好了。
若是能刺殺當今聖上也好了。
隗昇若是沒了,你又算得了甚麽,你是不是就能跟着我了……
「所以你能接受我這個身份嗎?」溫浮祝輕聲的問出了口。
他推開謝常歡,就是要看到他的表情。
看到他眼裏的真誠。
賭一把吧,在不想失去常歡的情況下,又想要保住蘇衍的安危……興許也是自己吓唬自己呢,顧生就是好的,就是不會對隗昇有害的,指不定便是自己多慮了。
謝常歡此刻有些麻木,也有些失控,我接受你這個身份,我怎麽不接受。
從十多年前我喜歡上了你的時候,我就早把自己的人格尊嚴統統都抛棄了,我還要怎麽去接受。
想着想着便不由得有些難過,謝常歡輕微搖了搖頭,「你要和他走就走吧,不必這時候還再來羞辱我了。我是誰啊,江湖上出了名的下三濫,你們羽鴉多少次想抓我都沒抓的着,曾經也有暗地裏不少回去罵我用下三濫的法子整治他們的吧。」
謝常歡笑了起來,忍着身上的痛将溫浮祝往床下推,「你趕緊和他滾吧,滾出老子的視線。」
笑着笑着又眼眶紅了,謝常歡看着定定站在他床前,面容冷的像是另外一個人的溫浮祝,輕聲道,「我求你了,出去吧,給我點尊嚴。這麽多年了,你是不是把我當猴子一樣耍呢。你需要我這種貨色嗎?」
你紙煙裏有多少你玩弄不倦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花樣層出不窮吧。
溫浮祝倒沒想到謝常歡還擔心他和江墨有甚麽茍且事呢,看着他現在小孩子一樣的反應,既想笑又想揍他。
他今早跟江墨商量了一件事,於是他便過來想問問看謝常歡的态度。
沒想到這人,這人竟然以為自己這麽多年來是戲耍他的。
真是笑話,自己像是那麽閑的人麽,十多年了養條狗都比你省心呢!
此刻倒也不着惱,只淡定的冷笑了一聲,揣着袖子往房間門口慢踱,聲音也冷冷清清,「那好吧,你既然讓我滾我便滾了,原本還和江墨商量了,讓他先回宮,把蘇衍送出來,讓他來找我,我在這兒陪着你養小半月的傷,那時候蘇衍也合該着趕來了,我就帶着他陪你南下,當然了,我告訴你我的身份這些事,便是讓你到時候替我護住蘇衍。既然你不接受,你就留在這兒自生自滅吧。我和江墨一起啓程往回處趕了。我倒也不怕你把我身份抖落出去,反正隗昇那深宮大院,我倒歡迎你們這樣的殺手來給我練飛镖、給蘇衍練警醒。」
謝常歡愣了愣,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沒聽懂。
「溫浮祝,你說甚麽?」
「走了。」
「老溫!」
謝常歡急的也來不及穿衣服就往床下跳,沒想到早上剛起來還帶着點宿醉,沒太站得穩,一下子摔地上又挫到了胸腔前,疼的半天沒起的來。
正當他以為他錯失了最後一次挽留的機會,老溫已經走了的時候,眼前又有一雙靴子在晃。
溫浮祝心情蠻好的拍了拍他的頭,「夏天熱,地上涼,挺舒服的,好生趴着吧。」
謝常歡趕忙一手拽住他二度起身離去的腳,死死扒住,語氣也急,「你還不快扶我一下!」
「當今聖上都未曾敢用這個語氣跟我說過話。」
「溫浮祝,你!我,我……我就這麽對你怎麽了!你就是我的老溫,我他媽管你是誰!扶老子起來!」
溫浮祝笑,這便對了,他若是因了這層身份對自己有所顧忌,那自己也會覺得難為情。
此刻瞧見謝常歡這個反應,也放了點心,這才佯裝大發善心的将他拉了起來,爾後想也沒想就又是打橫一抱,直接跨出了院門。
謝常歡此刻肺腑俱疼,還被他吓得心肝也顫,此刻又突來這麽一舉,更加不知所措了,只茫然了一張臉陪他立在院子中央,「幹,幹嗎?」
「江墨!」
溫浮祝吆喝了一嗓子,江墨牽着馬從院外繞回來,抱臂移在栅欄上輕聲笑。
笑音依舊溫醇,混着淡淡晨光,便像是不經意間溫了一壺雪夜清酒,片刻啜飲片刻解憂。
是啊,這麽多年了,他和溫浮祝知根知底,早就熟悉了那樣一個模子的溫浮祝,卻在今早黎明乍起時,像是遇見了另外一個生動的溫浮祝。
從來未曾在他臉上見過那麽有趣的表情,從沒見他曾笑的那麽開心,那個人的一件件糗事趣事,他信手拈來,簡直比蘇衍被他的恐怖太傅勒令着背寫四書五經都要熟練。
想必是很多次想要同自己開口,可卻一直顧慮着甚麽,未曾說明吧……
也是,浮祝這孩子,總是有太過顧慮。
所以他從來沒有笑的真正開懷過。
為隗昇謀算的這麽多年,他還落下了那麽奇怪的一個病症。
甚至今早同自己坦言之——「在常歡身邊我是不敢入眠,所以,我必須想辦法把他拖回隗昇來了。此次南下是圓他一個能與我平起平坐的機會。你知道的,他本身就懷疑我的財路,故而這筆薪金任務太過吸引他,他必然是想走一趟的,興許還能最後和那個火藥的事聯系上,倒不如我當作個暗線,仍舊陪他這一趟。一會兒我也會去和他講明這一切,他若是接受了,你就先回去,想辦法把蘇衍弄到我這兒來。然後你再監視好顧生。只有跟他講明,我才能叫他陪我一起護住蘇衍,不然的話……」
「那你就未曾想過,他若是騙你呢?」
「眼睛。」溫浮祝無奈,「我三十多歲啦江墨,不至于瞎到看不出一個陪在我身邊十多年之久的人心真不真。若是,若是真不慎看走眼了……」
溫浮祝愣了會兒,爾後聲色平靜續道,「我就親手殺了他。」
江墨苦笑,「那個人如此有趣,又如此吸引你,你當真到時候下得了手?」
「呵,江墨,實話跟你講吧,我陪他南下完之後,只要把他帶回隗昇,我就要廢他武功。」
「啊?」
「他進了隗昇那個大殿,他就再也出不去了。」
江墨又是一瞬了悟,「你對他都如此不放心,哪怕他不會說出去你夜半時的夢話……」想到這兒又搖搖頭,「浮祝,你真是太壞了。我有點心疼那個小殺手了。」
「這算得了甚麽?敢喜歡上一個謀客,光沖這一點,我倒也是佩服他的。再說了,別提是他,若是你敢有反了隗昇傷害蘇衍的心思,我也一定擰下你的頭來,懸城牆上挂他七天七夜,讓天底下所有人都瞧瞧,這便是敢逆了隗昇反了蘇衍的下場。」
溫浮祝緩緩起身,盯着窗外的黎明看的眸光寒冽,「我要這天下海清河晏,我要蘇衍他坐享這太平盛世。但凡敢逆者——殺,無,赦。」
江墨笑,果然,将浮祝困在隗昇這裏,真是害他清苦了好多年,小孩子找着了一件合自己心意的玩具……自己從小到大都是讓着他的,再讓他一回又怎麽了。
再加上……确實自己給不了他這種開心吶。
那時候江墨剛從床上坐起來,瞧着站在自己身前背脊挺得筆直的溫浮祝,忽然有點心酸,也忽然有點幸福。
——只要你能開心,于我而言,這便已足夠。
我們都是苦了太久的人了。
是吧。
浮祝……謝謝你。謝謝你,曾陪了我那麽多年。
雖然我們以後還能相陪……但是,我仍舊是隗昇的國師,你依舊是隗昇的謀客。
至此而已,至此足夠。
江墨又是朗聲一笑,翻身上馬,接着二話不說在剛剛被溫浮祝放下站穩了身子的謝常歡身邊『啪』的甩了聲響鞭,吓得謝常歡一激靈,心說光天化日你們兩個都衣衫整齊還笑的一臉禽獸樣,就自己光着膀子穿着大褲衩站院子裏,怎麽着,是想抽死我以絕了我這個情敵嗎?!
「謝常歡,我記着你的名字了。到時候隗昇見!好好陪着浮祝,你若是讓我知道有一星半點對不起他的事……」
江墨又故作冷笑了幾聲,不再續上話音——浮祝的東西,浮祝有分寸。怎麽着也輪不到自己替他做出甚麽決定或提出甚麽方案來。
於是又『哈哈哈』大笑着拍馬就走。
獨留謝常歡被他尾音還震得全身發寒,一定是自己沒穿衣衫,所以早上太他媽冷了。
但是心裏突然又有點美,被接受啦?他知道自己是溫浮祝的正牌啦,哈哈!
溫浮祝瞧着謝常歡那一臉傻樣忍不住也嗤笑了一聲,心說等着回了隗昇後你指不定怎麽恨我呢,於是此刻只更想對他好,想了想忽又記起這人前幾天就纏着自己在要自己的一件衣衫,此刻大大方方脫下來罩他身上了,「我們回屋吧,蘇衍一來,我們就立即再啓程,那時候你可要争氣,別還內傷嚴重。」
「嗯嗯。」
謝常歡美滋滋的套衣服。
溫浮祝看了看繼續沉浸在幸福裏的謝常歡忍不住又有點心疼,忽的一把扯過他胳膊,便吻了過去。
謝常歡一邊系衣衫一邊回應着他這個吻。
——太好了,我們終于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
可是……
對于越來越主動的老溫呢……謝常歡發覺自己不僅開始招架不住了,還有點脊梁發寒,總之感覺怪怪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