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墨從來沒有想過,謝常歡會有想約見自己的一天。
距離當初那場南下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長達一年之久。
這一年內,好像甚麽都未曾改變,溫浮祝回了隗昇繼續做起了他的閑散太傅,顧生出宮不得也留着沒用,索性死守着自己的藥廬,偶爾煉煉藥或是為了甚麽難求的藥材才偶爾跟他說個一兩聲,其餘時候就很自覺的被他們默不作聲的軟禁着。夫子也從來不再開口過問國事,閑着沒事自己提着魚竿出去釣釣魚種種野菜。
蘇衍一天天在殿上忙的要命,晚上還要偶爾和江墨一起去看看訓兵的情況。
如若說真有甚麽不同,那便是現下坐在他面前看情報看的認真的溫浮祝,無意識的伸出左手去拿了杯茶。
這其實也沒甚麽的。
只是他的左手小指,少了一節指骨。
江墨一直未曾逼問過他當時如何脫身又如何救出了蘇衍,更不會去問那謝常歡怎麽沒跟回來?
回來後的溫浮祝一直閉口不言那天的事,只先反問了他一句,「那富可敵國的寶藏是不是真?」
江墨笑,「你也眼饞了?」
「是的話我們現在就練兵,陲風會打回來的。」
再後來又是過了幾個月,估計是被自己有時候這麽靜默的立在他跟前他也煩了,索性開了口,雲淡風輕道,「你知道我內力其實不太如何的,當時情勢緊急,我動作幅度太大恐是會被他發現,索性掰斷自己一節指骨做暗器發過去了。畢竟虛射一縷氣過去力量太弱了,不一定會迫得他必須松手。」
江墨很明智的沒有去問這個『他』是哪個他。
就像眼下他又站在了溫浮祝的面前,看到了那個殘缺的地方,忍不住又移開目光,輕聲道,「謝常歡來找我了。」
溫浮祝抿了口茶,聲色無絲毫波瀾,「嗯。」
放下茶盞,他又平靜的翻過另外一份情報,「他該是來下戰書的。」
江墨看着那麽平靜的溫浮祝,一瞬間覺得有苦難言。
想開口,至少他想開口解釋解釋,謝常歡不是他們那邊的,他之前壓根不知道這些事,蘇衍當時找了他,他還保護了蘇衍,随後自己趕來,他還和自己合計了要一起對付季子佛的法子——佯裝把蘇衍送出去,換回老溫,然後江墨暗中再把蘇衍救回來。
可是,當時情勢太過緊急,謝常歡一時沒太顧慮那個老啞的存在,他們也沒料想到季子佛就想針對的是看起來好像根本打不過他的蘇衍,而不是隗昇的暗中黑手溫浮祝。反正當時知道溫浮祝出事的那一刻,或許是被蘇衍的話先入為主牽了思路,或許本身就是太過擔心溫浮祝,謝常歡便以為季子佛是要對付溫浮祝的。
所以如今想來,雖已知這各中緣由皆是季子佛一手設計,但是當初也錯估了形式,江墨便是拿這等解釋在溫浮祝面前替謝常歡開罪,溫浮祝也好冷靜的反問他一句,『那名喚老啞的高手不跟着季子佛,能跟着誰呢?』。
是啊,能跟着誰呢,就像是溫浮祝一直護着蘇衍,只有蘇衍抛開溫浮祝跑了的道理,哪有護衛當先離開了主帥的理由?
可你十多年前都有一聲不吭悶頭就跑的嫌疑舉動,為甚麽如今便不能信謝常歡也錯估了一次形式呢?
「去啊,你還愣着幹甚麽?」
溫浮祝略微伸展下懶腰的時候發現江墨仍舊傻愣愣的呆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有些郁悶——怎麽,聽說要跟熟人打仗怕了?對方短短一年之內訓不出甚麽好兵來,縱使有了大把金銀可以招兵買馬又怎樣?除了到時候那個老者難對付,估計需得要江墨去死扛,自己這邊護好了蘇衍後,真論實際兵力素質,他們隗昇壓根不會輸。
可轉念一想,溫浮祝也不由得有點敬佩季子佛這個人,若論舉世無雙,若論果斷勇敢,季子佛都是比他要高明一籌的。
當敬一杯酒。
只可惜,這杯酒我想來年他日,敬在你的墓前。
溫浮祝微閉了眼,咬了咬牙,他不能再去想過往的事了,不然,又如十多年前那一次,徹底敗北。
「浮祝……如果謝常歡到時候來殺,你能下得去手麽?」
「我怕的就是謝常歡不來殺。」
溫浮祝聲色倏忽又冷了下去。
對方手裏有一個制約自己的法寶——聶白,芷煙的孩子,聶白!!!
江墨倒是怔了下,不知道自己這一句怎麽忽然換的溫浮祝眼眶紅了起來,不知是有哭意,還是恨的。
眼下又想起顧生前幾天真摯誠懇請求自己的話,不由得有些打怵,但想了想,還是說出口道,「到時候……顧生說他也想幫忙。」
他怎麽能不來幫忙!
如果我一直被聶白制約着,你又領兵前線,那蘇衍豈不是就要被顧生護着了嗎!
越想越氣,越想這十多年過往哪一幕不是嘲諷,溫浮祝也不知怎了,忽然猛咳起來,這幾下還未咳完,忽然又歪頭一旁,吐了一口血出來。
江墨有點慌了,上前去忙扶住他,「你……」
「沒事,我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我沒事的。」溫浮祝擺擺手,頓了頓,嘆氣道,「你去拿戰書吧。」
「還不到時間。」
「所以你本身來找我是為了顧生的事情?」
「……」江墨猶豫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溫浮祝也猶豫了下,然後輕微搖了搖頭。
「為甚麽?」
江墨思索再三,還是只能出口這句,他發現他夾在他們二人之間,能說的永遠只有這句話,就算不是顧生和溫浮祝,哪怕是溫浮祝和謝常歡之間,江墨能問的也只有這句話。
溫浮祝想了下,眼神一瞬間有點空,又有點恍惚。
頭先那倥偬幾十年啊,如夢如幻,亦如真。
無涯山那一戰是他的噩夢之始。
卻不料,這場噩夢竟然真的有始無終。
人言常道冤冤相報何時了,而溫浮祝便覺得,最後這一戰,必定得有終。
不然,實在太難熬了……
想畢便忽然往後頹廢一傾,窩在了椅子裏,閉目無言了。
江墨瞧他這模樣似乎是不打算再同自己講話了,想了想,索性提前出了門,去等謝常歡了。
倒是奇怪,他本不該這麽大膽就獨自赴宴的,但是與這次的敵手相交鋒,奇就奇在……兩邊竟然都開始君子起來了。
按照江墨的想法,這是萬萬不該的。
可季子佛那邊那麽客氣,打個仗還先下個戰書,轉念一想又豈不是在諷刺溫浮祝十多年前突襲陲風的一舉?
現下不是聽見甚麽坊間傳言——有言隗昇這邊謀士好的,說是陲風那邊就是想不到當年那般奇招才要故意文文绉绉。
也有言隗昇這邊陰險狡詐的。
江墨統統不管,不陰險狡詐你還打甚麽仗?大家索性擺擺果盤上幾壺好茶唠唠嗑化幹戈為玉帛得了,真是所有謠言都起的莫名其妙。
可溫浮祝心下卻深感無力。
——他是當真敬季子佛這個心思詭曲的少年人。他的舉動旁人可能看不懂,但溫浮祝卻知道,那一招招都是響亮的一巴掌,明明沒有動多大力氣就不偏不倚扇在了他臉上,哪怕是裝作不會疼硬生生咬牙受着了,心裏頭卻還是能被餘音震得發麻發顫。
只是千想萬想,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真就應了這個小人的名號。
——這一戰裏,常歡他也要奪回來。隗昇的大牢為你開啓,你縱使逍遙,也必要在我的眼下逍遙。
當他這一年裏未曾瘋過嗎?
怕就怕這個先招惹了自己的人……指不定便又和誰鬼混上去了。
他當初問他究竟是『敬我佩我這人的行事作風,欣我喜我這人的脾性風格,才同樣愛慕我的?還是僅僅因為一套虛無的皮相,供你讨個新奇罷了?』
他當時怎麽回的?
溫浮祝竟然忘了。
又笑飲了一杯茶,溫浮祝的眸光裏慢慢凝起一股狠戾,他都未曾想到,那一夜他想着想着竟然垂下淚來。
「我不能給真心的,我若給了,萬念皆輸。」
可我……偏偏動情了。
謝常歡,謝,常,歡。
你怎麽偏偏就招惹了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