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猝
林緋钰看得呼吸一滞,視線複雜地看向沈牧亭。
這個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的嗜血?
“你……你……”沈雲景沒想到沈牧亭真的敢下手殺他,隔了這麽遠的距離,只是一顆小石子,他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
渾身的鮮血都順着那道傷口流了出來般,除了疼之外,只剩下冰涼。
沈牧亭強忍住那股濃烈的惡心感,仿若眼前只餘赤紅。
沈牧亭覺得,可能是在這個世界安逸太久了,見到了這些血,就會感覺不适。
“走吧,回了!”
林緋钰被他一語回神,抿緊了唇。
沈牧亭此番做為什麽意思,是在警告他,就算是至親,只要對不起他,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讓他付出同等的代價,他是這個意思嗎?
他是在警告自己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也是在借機警告自己這将近半月來作為王府門客有多不稱職?
林緋钰雖習過武,可到底不曾見過這種場景,心中還是感覺頗為不适。
沈牧亭太冷血了,冷血到了一種讓人可怕的地步。
兩人走到光線稍亮的地方,沈牧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林緋钰身上到處都是飛濺上的鮮血,模樣很是狼狽,他若無其事般“啧啧”了兩聲,“林兄,可還好?”
林緋钰并不好,他覺得沈牧亭不管什麽時候都好似這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好似任何事都不能激起他情緒上的波動。
“沈兄,有個問題我想很久了!”
林緋钰頓步,沈牧亭不是他這樣的,沈牧亭從前雖然不太着調,但人是軟軟的,他在沈家過得怎麽樣,沈家怎麽對他的,原來的沈牧亭都給他說過,怎麽看都不像是心狠到如此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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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亭轉頭看他,那雙狐貍眼中波瀾不驚,道:“林兄,在你來王府那日我便與你說過了,以前的沈牧亭已經死了。”死在沈蚩的一碗藥之下,死在被逼與戰王的成親當日,“所以,莫要再用以前的眼光來看我。”
他不是那個怕就要找個東西抱一抱的沈牧亭,也不是那個孤單的時候就會想要尋求陪伴的沈牧亭。
現在的沈牧亭,來自末世,于他而言,這世上只有生與死。而現今的他,只想求一方安隅,既然那片安隅不在,那他便為自己創一方安隅。
林緋钰當時聽他這言,只道是氣話,現今卻品出了別的東西,什麽叫以前的沈牧亭已經死了。
他看着沈牧亭的背影,那背影單薄清冷異常,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與天際綻放的焰火格格不入,多了分道不明的孤寂感。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那片慘相,尖利的嚎叫之聲打碎了表面的平靜熱鬧。
寒風又吹了起來。
沈牧亭回到月燭溟身邊的時候,月燭溟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
正想問,沈牧亭卻直接坐在了他懷裏,懶得像是沒骨頭。
月燭溟在聞到沈牧亭身上的血腥氣的時候,方才松口氣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他看着沈牧亭仰在他胸膛的臉,那張小臉慘白,怎麽看都不正常,想要問他怎麽樣,可沈牧亭現在的模樣看着很疲憊,讓他有些不忍開口,只得無聲的摟緊了他。
這些……本該由他來做。
夜半三更,除夕的氣氛不在,變成了凝重的審判。
乾議殿,百官齊聚,殿外躺着幾十具屍首,宮中仵作正在驗屍,其中一具單獨放在最首。
林緋钰已經換了身衣裳,他的孔雀翎折扇已經廢了,此時兩手空空,與林淵并排而立,時不時擡眸看一眼坐在月燭溟懷裏的沈牧亭。
月凜天坐于龍椅之上,揉了揉眉心,在沈牧亭他們來之前,沈蚩已經哭過一輪了,命令一下,全城惶然,到處都在捉拿兇手。
“皇上,您可要為老臣做主啊!”
沈蚩哭得老淚縱橫,沈慕華與國公夫人更是凄慘,雖好沒有嚎出聲來,但到底在除夕夜失了親子,如何能不傷心。
“是啊皇上,他們敢在宮裏殺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刺客的刀就會對着皇上……”
“大膽!”李玉率先吼了一句,那雙老眼看向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立即住了口,從她喉間傳來輕微的嗚咽聲,襯得安靜的乾議殿仿若女鬼哭嚎。
月燭溟摟緊了沈牧亭,陰鸷的視線看向沈蚩與月凜天。
方時鏡跟方棣通也朝沈蚩看了過去,方棣通朝方時鏡道:“這是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原想給別人一個下馬威,誰知自己先賠了夫人又折兵。
方時鏡不語,方才他是跟着沈牧亭與林緋钰的,也看見了那幅廢人景象,沈牧亭明顯發現了他,卻未言明。
這樣的沈牧亭于他們而言無疑是恐怖的,他們不知道這個人究竟藏了多深,究竟有多大膽,還是他篤定自己不會告發他。
可告發他的後果,是方時鏡不敢承擔,也承擔不起的,這關乎他全族性命。
殿中人心思各異,卻無一人敢上前谏言,冥冥似有風暴暗湧,人人都想明哲保身,又豈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而行?
月凜天看了月燭溟、沈蚩,還有右相三人一眼,随即落在沈蚩身上,寬慰道:“沈愛卿,令公子出事實在難以預料,宮中侍衛營為令子統管……”
後面的話月凜天卻沒再說下去了,衆人都懂他是什麽意思,身為侍衛營統領,卻因為他的疏忽隕了命,倘若某日那刀不是落在沈雲景身上,而是落在他月凜天身上呢?
沈蚩立即跪了下去,連連告饒賠罪,竟是不再為沈雲景哭冤了。
沈雲景為何而死,別人不知道,沈蚩跟月凜天卻門兒清,頂天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沈蚩要做什麽,月凜天都是默許的,權當不知道,把自己摘了個幹淨,還能反咬沈蚩一口。
可到底沈蚩是曾扶他上位的重臣,牽一發而動全身,沈雲景只是開頭,他要将朝中輪番大洗一次,只能慢慢來,否則屆時朝中無人可用,難的只會是他自己。
這是月凜天早就做好的準備,他要将朝中覺得自己可只手遮天的人全部趕盡殺絕。
思及此,月凜天的視線落在了月燭溟身上,月燭溟一直不曾開口說話,只是抱着自己懷裏昏昏欲睡的人,神情出現了少見的溫柔之色。
月凜天了解自己這個皇叔,這次借沈蚩的手不過也想趁機試探,卻不想竟試探出了別的東西。
這事兒月凜天往別人身上牽不上去,沈蚩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沈雲景身為侍衛營統領,卻疏忽大意竟放了刺客入行,看在沈蚩的面上沒有多做責難,可曾經站沈蚩的大臣們也從月凜天的話中捕捉到了一條信息。
——沈蚩,得勢不了太久了。
沈牧亭懶懶聽着月凜天的話,忽然勾起了嘴角,他用只有月燭溟能聽見的聲音道:“王爺,咱們是不是替人做了一回刀。”
月燭溟怎麽會不明白,他是不喜,又不是傻,玩弄心計月凜天确實比他在行,至少,他們跳進去了。
沈蚩如果成功了,對月凜天而言有利,沈蚩不成功,對月凜天而言依舊有利,怎麽他都不會損失什麽,甚至可以以此為借口一舉多得。
“算盤撥得很響。”讓他們互相鬥,鬥個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現今侍衛營統領沒了,你說你提議讓林緋钰上,皇上會不會同意?”沈牧亭悠悠道。
林緋钰現今在王府閑得發黴,每天不是找他聊天就是跟王府中的護衛玩兒,還逗府中丫鬟,當真是礙眼得緊。
“不會!”月凜天肯定會乘機提拔他自己的人,不管是月燭溟還是方棣通的人,他都不會重用,更何況是侍衛營統領的位置。
沈牧亭卻神情莫測的勾唇笑了一下,他緩緩擡起眼皮,看了一眼某處,複又閉上,月燭溟這心思,當真是……
他曾言月燭溟單純,結果單純的還是自己啊。
他能穩坐戰王之位兵權又穩握在手,怎麽可能如他初看是那般單純,沈牧亭忽然覺得自己操的心實在太多。
沈牧亭伸手撫上月燭溟的喉結,輕輕掐了一下,惹來月燭溟怨怪的視線。
很快月凜天便定了接手侍衛營統領的人選,那是一個不太出色的小侍衛,中規中矩,不是很出色。
沈牧亭嘴角的笑漸深。
在殿中待到了醜時末方才散去,仇軒跟伏琴早已侯在宮門,一見兩人出來,伏琴便給沈牧亭遞上湯婆,扶着他上了馬車。
進得馬車沈牧亭便單手撐頭閉目養神,月燭溟一上來,就察覺到了沈牧亭不太想理他。
“牧亭?”月燭溟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沈牧亭懶懶擡眸,那雙狐貍眼中全是通透的了然。
那眼神看得月燭溟莫名覺得有點心虛,可轉念一想,他心虛個什麽勁兒,沈牧亭是沈蚩的幺子,自己對他有所防備不是理所應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