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程航一原本想得簡單,覺得徐開慈只要醒了就好,剩下的應該沒有什麽大事。只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都還沒到下午,徐開慈就發起了燒,原本冰涼的身體因為體溫調節失衡的原因現在整個摸起來就像個小火爐一樣。

到了晚上高燒更是怎麽都退不下來,連同腿上的傷口隔着紗布程航一都能感覺在發燙。

護士給程航一送來一包醫用棉花和一瓶酒精,讓程航一幫徐開慈周身塗抹做物理降溫,說先觀察一夜看,不行再做別的措施。

程航一心急如麻,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用浸濕的棉花幫徐開慈擦在身體的各個部位。

平日裏冰涼的手心這會掰開了摸着都是燙的,酒精才擦上去不一會就揮發了,感覺什麽用都沒有,還反倒弄得徐開慈身上一股怪味。

鎮上的醫院醫療水平就這麽回事,程航一動了心思想把徐開慈轉回市裏去,又怕這會再這麽折騰,徐開慈會更難受。

他從未像現在這麽着急過,好像那個椅子上都有釘子一樣,屁股就沒辦法挨着凳子,剛坐下去又彈起來。

程航一又想到發燒要多喝水,大晚上的上哪兒去給他找什麽吸管杯,程航一只能把徐開慈抱在懷裏小口小口地喂他。

徐開慈一開始不喝,掙紮中被嗆了好幾次,咳嗽都咳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他咳得難受程航一又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後面大概實在燒得難受,徐開慈又主動要水喝了,接連喝了好多。可這樣帶來的後果就是非但沒退燒,相反尿不濕還要經常換。

每次脫下裹在徐開慈身上的紙尿褲那裏都在吐露水珠,因為發燒的原因,還略帶一點焦黃。

程航一簡直覺得心裏的調料瓶被打翻一樣,怎麽都不是滋味。根本想不到徐開慈自己該有多難受。

不過還算好,徐開慈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程航一這麽安慰自己。

後面想了想索性連褲子都不想給徐開慈穿上,來來回回的麻煩得要死,而且在更換的時候徐開慈的褲子上還沾了一點,給徐開慈穿上程航一才覺得更加膈應。

他彎着腰一只手托着徐開慈的臀部,一只手把已經快飽和的尿不濕從身下抽了出來,正要替徐開慈把身體擦幹淨,那裏又冒出來一些,正好淋在了程航一的手背上。

雖然心疼徐開慈,但這會這樣的情況也讓他有一點點窩火,忍不住小聲罵了句:“靠”然後轉身進衛生間沖了好幾遍手。

Advertisement

涼水水澆灌在手背上,程航一慢慢冷靜下來,覺得不管如何,明天一定要帶徐開慈轉院。他今天呼吸的時候都帶着濃厚的痰音,每次開口沒說幾句話胸膛就劇烈起伏,這不是簡單的一句發燒就能概括得了的。

除了要帶徐開慈轉院,程航一還慢慢安慰自己,手上這些不是徐開慈故意弄得的。徐開慈本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這些事情,不要生氣,他是病了才這樣的。

程航一對着牆上的玻璃鏡子鼓着腮幫子吹了好幾口氣,才緩緩走出洗手間,擡眼卻吓了一跳,徐開慈正睜着眼睛看着他。

而剛剛因為事情發生得突然,他連被子都沒來得及幫徐開慈蓋上就沖進了衛生間,這麽一算,徐開慈以這樣的姿勢躺了好幾分鐘,難怪他的手一直在被角上蹭着。

程航一覺得臉上的神經都在不自覺地跳動,難受死了。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醒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是不是還聽到了自己那一句小聲的算不上抱怨的抱怨。

他走到病床前打開床邊的櫃子拿出新的尿不濕幫徐開慈仔細擦幹淨換好,有意無意地瞥了幾眼徐開慈。

他還是沒什麽表情,原先還在被子上蹭兩下企圖把被子蓋上,等程航一湊近以後連這個動作都沒了,又恢複到了活死人的樣子。

程航一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解釋,不然總覺得自己像做錯事一樣,他輕輕替徐開慈揉着腿,小聲地解釋說:“哥,剛剛我……”

開了口以後,程航一又不知道要說點什麽了,他真的不是生氣又或者是嫌棄。這些事情難以避免,以前也有過,以前徐開慈還能開玩笑說:“看你鬧的,活該尿你手上。”

然現在程航一就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一樣,要維護徐開慈着一點點薄弱的自尊心,要讓徐開慈不覺得這有什麽。

越是這麽想,越覺得自己會出錯。

還是徐開慈先開的口,他聲音沙啞,不再有昔日的清朗:“沒關系,我知道。”

程航一心虛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徐開慈到底知道什麽。傷口處到現在還有點在滲血,紗布上還能透出來一些粉紅。

他擡頭想了想還是決定和徐開慈商量:“哥我明天打算帶你回市裏了,一個是你一直在發燒,一個就是你腿上的傷口,我還是想帶你去家附近的那個醫院,好歹也比現在這裏好。嗯……就是回去了,外婆他們那邊……”

程航一琢磨不透徐開慈現在對他家裏人是什麽态度,往常只要他進醫院了,梅靜也好,外婆也好,怎麽都會知道的,這次要不要說就變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

按道理,他們應該有知情權,并且昨晚發生的事情,其實也應該讓家裏知道。但是這麽一說,總免不了要上演那些哭哭啼啼的戲碼,程航一看得煩不說,很有可能又要平白無故遭一頓白眼。

他實在沒那個心思,一邊要照顧徐開慈的情緒,還要去對徐開慈家裏人報以笑色。

徐開慈靜悄悄沒說話,過了一會偏過頭去懶懶散散地回答道:“你不打電話和他們說,沒人會知道的。”

程航一被這句話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随即反應過來,這是徐開慈默認了這件事不必通知家裏,随即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

他站起來替徐開慈把淩亂的頭發順好,不然發梢老戳着臉怪癢的。程航一抿了下嘴巴,小聲地問徐開慈:“等開始上班,我把工作都推了,就乖乖在家陪你好不好?白天不是說帶你去看心理醫生麽?以前那個可以嗎?還是你想換一個?又或者你想先出去散散心?還是像以前那樣,我給寧哥打電話讓他來陪你幾天?”

剛受傷出院那段時間,徐開慈火氣總是很大,不是像後來那樣陰陽怪氣的,就是火氣很大,沒來由地就發脾氣。

後面帶徐開慈也是差不多看了半年的心理醫生情緒才慢慢穩定下來,那段時候寧望幾乎都在徐開慈身邊跟着,寧望做事情說話什麽的,總要比程航一考慮得周到一些,也溫柔一些。就連醫生都說,徐開慈恢複得快很大程度和寧望有關系,所以現在程航一也會下意識地想到寧望。

沒想到徐開慈卻突然轉過頭來,很生氣、很幹脆地拒絕。

“我不要,寧望沒有義務和責任來做這些事情。當然你也沒有,如果你覺得你很累的話,你可以把我送走的,或者……沒必要救我的。”

從一開始,徐開慈就不算真的睡着,他只是太難受了,身體好像被割裂成兩半,一半是毫無知覺,一半又是頭痛欲裂。

根本沒辦法睡着,呼吸也不順暢,身體還伴随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幻痛。

也沒辦法睜開眼睛,連擡眼都覺得在消耗他所剩不多的體力。

可他明明所有事情都聽得清楚,聽到程航一掀開他的被子,聽到程航一那聲小小的埋怨。

睜開眼又是狼狽的樣子,自己卻連遮羞都不能,要等着程航一出來才行。

這一瞬間徐開慈又覺得自己,還不如不被救的好,救活了,又有什麽用?

“不是……我沒覺得累,我更不會把你送走,你還能去哪裏,你是不是要急死我。我就是想你能開心點……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讓你開心點。那要不然你告訴我,只要能讓你開心,我都願意去做。”程航一真的急了,又是解釋,又是講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麽的話。

不管以前怎麽樣,至少他覺得今天自己表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喜歡徐開慈的。

既然是喜歡,又怎麽會覺得累贅,他是真的單純想讓徐開慈開心起來的。

徐開慈看着程航一,看着他局促不安,看着他胡亂解釋,看着他手腳無措。

心裏突然覺得紮得慌,這些話要是早一點說該多好,現在說了有什麽用?不用太早,就折回到兩個人去看雪那天,不要接那通電話,不要執拗地回去。都好過現在說,現在站在病床前說這句話,有什麽用?

他心裏忍不住地難過,轉而發出幹嘔,胸膛劇烈起伏着,程航一急忙把他抱了起來,順手拉出床下的塑料盆讓徐開慈吐。只可惜肚子裏什麽都沒有,只能一個勁兒的幹嘔。一串動作下來,原本在在鼻腔上的氧氣管也移了位,原本絕豔動人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他原本蒼白的臉現在因為幹嘔變得通紅,紅着眼尾靠在程航一的懷裏,斷斷續續地對程航一說:“不用白費力氣……我死不掉了,今天昨晚本來就是孤注一擲……現在把後路都給堵上了……我沒機會了。”

這句話是實話,他這樣的人,想要做這種事情幾乎難于登天。連想到這個辦法,都要求程航一,都要想辦法支開程航一。

要麽一次成功,要麽就再也沒機會了。

想想就覺得可悲,所以能不能開心得起來,對他來說沒什麽區別。

但這句話在程航一聽來,才更覺得難受,他又不是僅僅只是想徐開慈不要死,他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希望徐開慈可以開心起來。

他顫抖着替徐開慈把嘴角的口水擦幹淨,又把他粘連在臉頰上的長發順在後面,不知道要說什麽,或者還能說什麽。

只能緊緊地抱着徐開慈,痛苦地閉上眼睛低頭吻着徐開慈。

“可我希望的,不是你單單只是或者你明白麽徐開慈……”

程航一臉上有淚珠滑過,徐開慈想伸手替他擦掉,手還沒擡太高就掉了下來,反而扯着身體其他部位而微微顫抖。

他也閉上了眼睛,臉貼着程航一的胸口蹭了一下。

“可是程程,我覺得我沒辦法開心起來了……我願意聽你的,去看什麽所謂的心理醫生,可是我知道,我不會好了。”

身體也好,心理也好,我都不會好了。

我知道這樣不好,我知道全國八千萬殘疾人,我只是他們其中一員。還有比我更慘的,還有那種殘了還要迫于生計出門的,還有那種殘了變成累贅的。

比起他們,我好太多了,我不需要出門奔波,你更不會扔下我。可我還是覺得我不會好了,我找不到我還有什麽,能撐着我活下去的意義。

不知道你算不算這最後的意義,更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做這最後的意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