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徐開慈覺得這家店好像能給他帶來好運一樣,上一次來這家店,是和程航一一起給他媽媽買禮物。
那天在車上程航一一直拉着徐開慈的手,就一直沒松開。等到了店裏,還對着店員小聲地說徐開慈是他先生。
盡管當時他聲音小,但徐開慈還是聽到了那句話。
——先生,我先生。
在一起那麽多年,雖然周圍人都知道徐開慈和程航一在一起了,可是好像又所有人都不知道,畢竟從他癱瘓後,兩個人就極少一起出現在別人面前。
而那些少數一起出門的時候,兩個人又不知道為什麽,像心虛一樣,從未對別人承認過兩個人的關系。
難得一次,徐開慈記到了今天,可能要記到自己合眼那天。至少曾經有一次,程航一光明正大地對着陌生人,指着坐在輪椅上的徐開慈承認是他的伴侶。
而今天也是,和自己的母親笑意盈盈地走到這裏,心裏不用惦記着別的,就是單單純純地想給她買個禮物,想和她靜靜享受這一點久違的只屬于他們母子的時光。
以梅靜的審美,是看不上金子的,她覺得徐開慈也不應該會看得上金子。不過管他呢,她梅靜不缺首飾,但缺一件兒子的禮物。
今天不管徐開慈買什麽,哪怕是一根狗鏈子,梅靜都能高高興興戴脖子上。
但沒想到徐開慈并沒有挨個挑選,反而是直直地進到店裏,在一個櫃臺前停下,請店員将一個雕着細細花紋的镯子拿出來。
櫃臺有一點高,徐開慈的手舉不到這個高度,翻挪手掌慢慢擡起來還沒多高,就又掉了下去,只能尴尬地笑着請店員将手镯拿在手上讓他看看。
是這個镯子,當時徐開慈也是一眼看到镯子上錾了一枝梅花,他一眼就看中了。雖然當時是送給程航一的母親,可不知道為什麽,就總會在腦海裏想象梅靜戴着這只镯子的樣子。
徐開慈擡起頭來,笑着問梅靜:“喜歡嗎?要戴上試試麽?”
他眼睛亮亮的,充滿了期待的光,期待着梅靜會喜歡他送的禮物。
梅靜朝自己兒子恬靜一笑,将自己白皙的胳膊伸到店員面前,請店員替自己戴上。她剛燙的頭發有點長,一低頭頭發散落下來遮住了徐開慈的視線,只能朦朦胧胧看到那只镯子戴在她白皙的腕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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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在徐開慈想象中梅靜戴上這只镯子就是這般模樣。一點都不俗氣,反而顯得梅靜的手很白,特別漂亮。
梅靜轉過身來,掠了掠長發,将手遞到徐開慈面前高興地笑着問徐開慈:“我覺得還挺好看的,你覺得呢?”
徐開慈點點頭,“嗯好看,我媽是美人戴什麽都好看。別取下來了,我去付錢。”
“嘴怎麽那麽甜呢我寶貝兒子。”從戴上這只镯子,梅靜的嘴就一直沒合攏過,一直以一種溫情的目光看着徐開慈
今天出門徐開慈就提前讓人把卡塞在他右手手裏,怕自己握不住這一路上還一直盯着看。
梅靜陪着他到收銀臺,他仰着頭讓梅靜把卡從他手裏拿出來,他貼着梅靜的耳朵說了串數字。
梅靜其實不願意讓徐開慈付錢,心意到了就行了。可徐開慈不願意,說要是梅靜不願意那就不買了,着生日禮物就泡湯了。
梅靜只能不情不願地、又滿心歡喜地彎下腰掰開徐開慈的手指,拿過那張被捂得溫熱的銀行卡。
一開始梅靜還沒反應過來,等刷了卡才突然想起來什麽,一下子眉頭皺得很緊,板着臉問徐開慈:“怎麽是他生日?以前我不管啊,這都分手了,趕緊改了聽到沒。”
徐開慈眨巴眨巴眼睛,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等恍過神來才想起來自己銀行卡的密碼是程航一的生日。
所以說事情永遠有纰漏,自己以為抹掉了所有程航一的痕跡,做出了和程航一一刀兩斷的樣子,只是沒想到這張不怎麽用得到的銀行卡密碼還是他的生日。
“我這不是不方便麽?沒事兒就一串數字而已,又不是他真的在花我的錢。”徐開慈輕描淡寫地打着岔,也幸好這會是梅靜而不是徐春晔。
刷了卡,梅靜轉過身來輕輕在徐開慈胳膊上拍了一掌,虎着臉說:“讓你爸知道了又要罵你。”
被拍到的地方前不久才拔了留置針,梅靜拍了徐開慈一掌,又心疼的擡着他胳膊揉了幾下。這次生病徐開慈瘦了好多,這會揉着他胳膊都覺得細了好多,只剩一點點軟肉還黏連在骨頭上。
徐開慈被揉着借機擡起手腕蹭了蹭梅靜的手,枯枝一樣的手指碰撞到剛剛才戴上的镯子。徐開慈以他不多的感知,慢慢地蹭着,仔細感受着镯子上面錾刻的花紋。
不多的一會,他擡起頭溫溫地和梅靜讨饒:“這不是只有您知道麽?要是我爸知道了,那就是您告密了。”
這句話噎得梅靜說不出話,瞪了一眼徐開慈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輪椅扶手上。
“說吧小王八蛋,還想去哪兒,不是說要買東西嗎?”
徐開慈本來想說要買的已經買了,但轉念想到前不久自己躺在病床上心裏說過的話,說一定要多陪陪梅靜。
一想到這個,又說不出口了,就買個禮物算什麽陪。
不過他有點累了,左手掌跟一直往前推着操縱杆也沒能撥動分毫,他想找一個自己不用費勁,也能陪着梅靜的地方。
“去看我爸的話劇吧,東西突然就不想買了。”
梅靜很喜歡話劇,當初就是因為話劇,她才和徐春晔在一起。但徐開慈這輩子還從來沒看過話劇,就連孟新辭的那部成名作都沒看過,本能上他排斥關于徐春晔的所有東西。
所以當他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梅靜實打實地被吓了一跳。很快又覺得好開心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忙着打電話給徐春晔的助理要票。電話還沒挂多久,又掏出手機來打給徐春晔,說晚上全家一起在外面吃飯,正好話劇結束能趕上飯點。
徐開慈一聽到吃飯,就如條件反射一樣想吐,就算感覺不到也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他立馬叫住梅靜,臉色蒼白地說:“媽不要在外面吃飯,或者你和我爸去吃,我看完話劇就回家。”
聽到徐開慈說話,梅靜肉眼可見地拉下臉來。徐開慈強壓着惡心,緩和着同梅靜說:“媽我剛出院不久,有些東西沒法吃,再說你知道的我吃飯有些麻煩,咱回家吃吧。”
可惜還沒等到吃飯,徐開慈就已經睡着了。看話劇的時候徐開慈就已經很累了,他已經坐在輪椅上坐了大半天,以他現在的體力根本坐不住那麽久。
最後幾乎是靠在坐在他旁邊的梅靜身上,而梅靜也像感覺到兒子體力不支一樣,一直用力地攬着徐開慈,不讓他摔下座位。
不曉得算不算巧合,這部話劇講的是一個患有癌症的少年臨終前半年的事情,少年不願意把所剩不多的時間浪費在病房裏,他想完成所有他寫在日記上的心願。他選擇和心愛的女友往遠方奔赴,把所剩不多的時間全用來擁抱熱愛。
徐開慈窩在梅靜的懷裏靜靜地看着臺上的悲歡離合,不說一句話。偶爾因為肌張力的原因,肢體有輕微的顫動也不去管他,反正在梅靜的懷裏,他不會有什麽事。
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卻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真的進入倒計時,這輩子還有沒有什麽願望是一定要去做的。好像沒有了,心裏想做的事情,都已經完成了。現在就算到了九泉之下,判官提筆問起,徐開慈也能拍着胸脯說一句問心無愧。
徐開慈轉過頭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該怎麽讓家裏人像話劇表演的那樣,可以同意他這麽做。
徐開慈靠在梅靜懷裏,皺着眉動了動肩膀,更往梅靜的懷裏湊近一些。他的姿勢有些扭曲,幾乎是竄在梅靜的懷抱中,像回到了還很小的時候,靜靜地感受着屬于母親溫暖的懷抱。
他小聲地問梅靜:“媽,如果我有什麽心願,您還會滿足我嗎?就像小時候每次我給您打電話要什麽東西,隔天您就送外公家了。我感覺您好像對我提的心願,您都能滿足”
或許是受臺上表演影響,又或者是這會半抱着自己兒子太過溫情。
梅靜忍不住也偏着頭用臉頰貼着徐開慈的額頭,一只手緊緊地攬着徐開慈,一只手撫上徐開慈的臉頰。
梅靜的手很軟,不同于徐開慈因為癱瘓而變得癱軟冰涼的手,她的手軟軟的,還帶着一股香味的溫熱。在撫摸中,徐開慈緩緩閉上眼睛,在沉睡前,他聽到梅靜小聲地回答自己兒子:“當然,只要是我兒子想要的,媽媽一定會想辦法的。”
等徐開慈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房間的床上,床邊坐着的是徐春晔。
徐開慈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了,好像在自己比較放松的時候,才能容易睡得着。
徐開慈臉上緩和了一些,覺得如果真是這樣,那說明今天自己過得算不錯,至少能不需要吃藥睡着沉沉的一覺。
見徐開慈醒了,徐春晔懸着的心放了下來。話劇結束後他找到妻子和兒子的時候徐開慈睡得好沉,但臉色又非常不好。乍一看倒不像睡着,更像是暈過去了。
本來應該要直接送醫院裏的,但手探到徐開慈的額頭,又不覺得發燒,大概就是真的是累了。
這會看徐開慈平安無事地醒過來,徐春晔長長地舒了口氣。
“爸?還不上樓睡覺麽?”父子倆幹瞪眼半天,不知道要說點什麽,最後還是徐開慈先開的口。
徐春晔點點頭站了起來,想想又坐回床邊,他盯着徐開慈搭在被子外面的手,看着他悉悉索索地顫着。
“我聽說有一所康複醫院特別好,回頭等我手頭上的事情不忙了,還是再帶你去看看,做個全身檢查,你這……什麽複健還是要做,能提高你生活質量。”
徐開慈搖搖頭,他努力過了,也掙紮過了。但是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沒有什麽用,只能在一次一次的被動運動裏,提醒他再也好不起來這個殘酷的現實。
就是因為掙紮過,才知道掙紮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力,最沒用的事情。
不然,他也不會想要放棄。
他挪動自己的手掌,将自己已經蜷縮再不能伸展的手指遞到徐春晔面前。
“爸我覺得您和這樣的我已經相處将近半年了,有些事情您應該非常清楚的了。像我這樣的身體,複健或者什麽治療都只是一個心理安慰。我沒辦法好了,我的身體關節肌肉都已經成這樣了,他們動不了就是動不了。”
剛睡醒的徐開慈臉色比白天還要差一些,蒼白得幾乎有些發灰。
這樣笑起來,就更發顯得蒼涼,看得徐春晔覺得心被狠狠擰了一把。
可徐開慈還在接着說:“爸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所謂的生活質量可言的。如果您非得要做點什麽能讓我覺得舒坦點,那就是尊重我,尊重我所有的決定。”
徐春晔當然知道,這些事情對徐開慈來說沒什麽作用,大概唯一的作用就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
自己好過了,不代表徐開慈就也會好過,這點他很清楚,但越是清楚,就越想做點什麽。
他盯着徐開慈的手,那手指已經卷曲無法舒展開,特別小拇指,幾乎要嵌進。先前他還在睡的時候,幫他洗臉擦手就是,得花點力氣才能掰開他的手指。這還是他能動的左手,還有更嚴重的右手。藏在被子裏的腿腳就更不用說了,每次幫徐開慈翻身的時候,徐春晔都能清晰地看到它們變形有多嚴重。
或許真的像徐開慈說的那樣,尊重他的決定,就是能為他做的事情。
他擡起眼睛看着徐開慈,反過來問他:“那我要做什麽,才算得上尊重你?”
徐開慈卻突然閉上了嘴巴,他抿着嘴巴想了很久,最後垂着眼眸說:“我現在還沒想好,可能會有那一天吧,到時候希望您記得今晚,記得您今晚答應我的事情。”
——
程航一在y城呆了快一個月,他回來得突然,李秀娟女士看到突然回來的兒子吓得手足無措。
轉而開心得不行,一直埋怨自家小王八蛋怎麽一年多不回家。
回家這種事情就是頭三天被伺候得跟皇帝一樣,過了三天就開始人嫌狗憎。還沒過一周,李秀娟就拉着程航一去應付各種飯局,說是和家裏生意往來的叔叔阿姨,實際程航一心裏清楚,就是在變着法兒地給程航一相親。
程航一一點都不覺得奇怪,過了這個夏天,他就二十七歲滿了,在y城有他那麽大的估計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只是每多應付一次飯局,程航一就更煩一次,自己這取向怎麽可能和女孩談戀愛結婚,這不是耽誤人家麽?
最後實在煩得不行了,趁夜裏父母睡得早,直接收拾東西逃到陳敬家避難去了。陳敬嘻嘻哈哈地問他怎麽不回上海,回上海耳根子就清淨了。
程航一一臉苦大仇深地叼着煙,聽到回上海三個字差點被嗆得背過氣去。
他現在還沒做好準備回去,不知道要怎麽面對自己那麽熟悉的地方。突然覺得心裏挺不是滋味的,活到二十七歲了,竟然還找不到個落腳的地方。
正想着這些有的沒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孟新辭打電話來,估計是催回上海的事情,畢竟他還有合約在身。
他接起電話,懶散地說:“我再過幾天再回上海,別催,再催就……”
話還沒說完,就被孟新辭打斷了,聽聲音那邊在開車,聲音也火急火燎的:“程航一你是不是在陳敬家?現在你趕緊買機票,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回上海。”
他很少聽過孟新辭說話那麽急過,突然心裏升騰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他怔怔地舉着手機,忘了指尖的煙還燃着。
“程航一你聽到沒,趕緊買機票。”
煙頭燃到末尾,火星燙了程航一一下,疼痛把他拉回現實。
“我在,你先告訴我,我為什麽要那麽急地回上海,是不是……”
“對沒錯,徐開慈要見你,他吐得渾身是血,死前和他爹提的要求是見你,是他爹給我打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