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嘀……嘀……嘀……

耳邊有儀器在響,在這安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吵鬧,徐開慈想讓人把它們都關了,都安靜一些。

只有安靜一點,才能讓他睡一會。

徐開慈緩緩睜開眼睛,只是微微睜開了一點點,實在太累的時候,好像連擡起眼皮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眼前的一切看起來灰蒙蒙的,就如同自己一樣,死氣沉沉的。徐開慈不喜歡這樣,心裏其實還有點不高興,說好了會尊重自己所有想法和決定,怎麽到頭來還是送醫院來了。

這又不是他吐的第一口血,比起第一第一次看到自己吐出來的東西裏摻雜着血絲,徐開慈已經不怕了。

其實早在一年前,徐開慈就已經拿到那張體檢報告。

那會還只是一個簡單的小小的一個潰瘍,醫生說的那些什麽脹痛、什麽灼燒疼痛他都沒有感覺到,就連這個潰瘍也是定期體檢才檢查出來的。

後面變成了不停的嘔吐,孟新辭說的對也不對,他也不單單是要裝模作樣,這才經常沒能好好吃飯。

恰恰相反,吃飯對他來說,往往算一種折磨,硬的食物刺激腸胃,吃了立馬就吐了出來又,每次嘔吐就非得吐到膽汁都吐出來一樣,滿嘴都是苦味,久久不散。軟的東西,在他這指的其實就是那些流食,可是那些東西算什麽食物?只不過是維持着生命的東西,每一口清淡到沒有味道的東西,對一個有味覺的人來說,都是折磨。

後面徐開慈已經懶得再去做什麽檢查了,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知道那個潰瘍會越來越大,後面可能還會變成別的。

但相反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身體上突然有的變故,徐開慈還要孤身一人以這種狀态不知道還要活多久。

如果不是要親眼看着程航一走到他該去的地方,徐開慈應該在他的那個小公寓裏,一直到最後一分鐘。

徐開慈骨子裏算一個有條理和安排的人,知道自己身體這樣後就在腦子裏有了清晰的安排。

給盛觀南寫了最後一首曲子,盡管盛觀南嫌棄說像擺白事的時候拉的,但他也靠這個曲子拿了金鐘獎。

包括校慶的時候去看恩師,也是他對自己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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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人算不敵天算,他沒算到程航一會這樣。所以還得回家,還得為程航一最後做點什麽。

桌上的儀器還在響,徐開慈呼吸微弱地躺在床上,又無力地閉上眼睛。梅靜坐在他旁邊,她雙手杵在床沿徐開慈的手,雙眼通紅地看着自己兒子。

她的腕間還戴着徐開慈送她的那只镯子,可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徐開慈卻病得毫無生氣。

前天晚上才吃過晚飯徐開慈就上吐下瀉,一開始以為只是普通的着涼,可後面在替他清洗身體的時候,家裏下人卻說徐開慈便血。

短短送到醫院着二十來分鐘的時間,徐開慈又吐了一次,這次卻是猩紅色的。

對梅靜來說,這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從徐開慈墜樓那天,變成了今夜。變成了徐開慈嘴唇染着鮮血,眨着失去光彩的雙眸對她和徐春晔說:“爸,你答應過我,要尊重我所有的決定。”

——“我的決定是放我離開,不要救我,不要讓我繼續以一個殘疾人的身份活着。”

當徐開慈說這句話的時候,梅靜的呼吸都覺得像被凍住一樣,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懷胎十月,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太殘忍了,好像徐開慈吐出來的那些血,都不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反過來是梅靜身上流出來的。

一瞬間什麽優雅矜持,什麽得體教養,什麽絕豔影後,這些都通通被抽離和剝得幹幹淨淨。

他只是一個母親,他的孩子病了,她想讓她的孩子活着,可是她的孩子說如果這麽活着其實是一種折磨。

她又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折磨。

徐開慈就這麽靜靜躺在醫院裏,只是做最基本的保守治療,以延長他停留的時間。

他還是每天都在吐,及時已經用了止血的藥物,也還是攔不住他的病程。

經常因為吐得厲害,還會引發身體的痙攣。就算在家人的懷裏,就算再怎麽幫他按摩和放松,也很難平靜下來,腿一直抖個不停,幻痛幾乎如影随形扯着右腿讓他時刻不得安寧。

有一次沒注意,他顫抖的胳膊砸在床頭櫃上,手背立馬青紫一片。徐開慈疼得吸氣,就算平靜下來,手還在顫抖着,歪歪扭扭地蹭着床單,那片青紫在手背上蔓延的區域越來越大。

他睡得很沉,又或者說是昏迷着,睡夢中的呓語含糊不清,就算梅靜把耳朵貼得再近,也不能聽清什麽。

一直到他昨夜又吐了一次,吐得很兇,口水混合着胃部的出血低落在胸口,梅靜吓得腿都軟了。

待收拾好徐開慈躺下又陷入不知道何時會醒來的昏迷,這次她終于聽清了徐開慈在說什麽。

——“程程……”

一聲一聲低低的叫喚,每一聲都在叫程航一的名字。這麽多天的嘔吐,徐開慈的喉嚨已經被折騰得不像樣,就算是清醒的時候說話都是嘶啞的,他疼得厲害,很多時候已經不願意講話。可現在卻在一聲一聲地叫着他前男友的名字,每一聲都叫得清晰。

清晰,又不舍。

聽清的不止梅靜,還有同樣在旁邊守着的徐春晔。

孟新辭接到的那通電話,是徐春晔親自打過去的。不再那麽趾高氣揚,甚至帶着滿懷的。

他在電話那邊連連嘆了好幾口氣,最後才說:“小孟,你找找程航一在哪裏吧,把他帶來見見小慈……”

徐開慈的鬓邊有薄薄一層汗,梅靜用手指一點一點幫他擦拭幹淨,溫溫地問他:“想不想喝點什麽?媽讓人給你買了特別好喝的蟹黃粥,想不想起來喝一點?”

徐開慈的被握得久了,這會手指在梅靜的掌心不由控制地微微動着。

他眼睛半閉,沒說什麽話只是搖了搖頭,吊在半空的那些針水裏不止有治療的藥物,還有能維系他生命的營養成分。不需要他吃什麽,反正進食對他來說幾近等于無用功。

徐開慈有些心虛,不太敢去看在床前的徐春晔和梅靜。昨夜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同過去每一個夜晚一樣,又夢到了程航一。

夢到程航一的次數太多,夢見他在自己懷裏,夢見和他纏綿熱吻,夢見他紅着臉和自己吵架,夢見他哭得不能自已。

有些時候夢境太過真切,徐開慈會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只覺得程航一能靠在他身上,能低低叫他名字的樣子實在過于美好。

徐開慈過分地依賴這些夢,一度想多吃幾顆能讓他睡得沉一些的藥,好多在這些夢裏停留。

——夢裏我們一如當年,我還健康,而你還愛我。

只是昨夜徐開慈好像沒忍住,叫出了程航一的名字。他記不清了,那會喉嚨很痛,身體很沉,靈魂和軀殼好像分開來一樣。叫沒叫程航一的名字,他真的記不清了。

最好是沒有說出口,這樣守在一旁的家人就不會聽到,他們就不會知道徐開慈還念念不忘。

他将頭偏向一邊,手也掙紮着從梅靜的手心滑落下來。

病房裏好安靜,只有監測生命體征的儀器在響,伴随着規律的響聲,徐開慈能聽到自己并不強勁的心跳。

嘣……

嘣……

在半夢半醒之間,即将要阖上眼睛前,他聽到走廊有腳步奔跑的聲音。

由遠及近,越來越近,然後是病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在眼前一片灰霾中,突然闖進一抹顏色。

他滿臉慌張,臉上還挂着汗珠,汗珠将他額前的碎發浸濕,想必是一路跑上來的。

他就這麽晃晃亂亂地跑到徐開慈面前,還帶踢到了門口的綠植,還和以前一樣,毛毛躁躁。

徐開慈蒼白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因為體重驟降而更加深邃的眼也微微彎着。

“徐開慈!”

“程程……”

在程航一握住徐開慈手的時候,徐開慈又小小地笑了一下。

雖說會者定離,但還能再見一面,徐開慈又覺得沒什麽好抱怨的了。

算不上了無遺憾,這一生滿是遺憾。但如果這一刻就這麽閉上眼睛,好像也可以了。

程航一,兩年前你抱着我,說我們死也要埋一塊兒這句話,就不作數了。反正食言的太多,也不差這一句。

“徐開慈,你不是說你過得很好嗎?為什麽會這樣?孟新辭說你吐血了是真的嗎?醫生呢?醫生怎麽說?你到底怎麽了?你是不是在瞞着我?”

程航一的問題像機關槍一樣一直問個沒完,他搓了一把臉上的汗珠,一直死死地抓着徐開慈的手。

才抓住第一秒,程航一就感覺到不對。比以前還要冰涼一些,翻開手心也沒有什麽血色,白得發灰。

手指也比兩個人還在一起的時候還要蜷曲一些,無名指和小拇指程航一都沒辦法替他捋開來。

恐懼感化成一股無名火,程航一擡起頭來對着面前的梅靜和徐春晔吼道:“心心念念要他當你們的乖兒子,要他回家對你們言聽計從,那你們倒是照顧好他啊!為什麽他會變成這樣?你們還我一個健康的徐開慈!還我!”

在過去的這幾年裏,程航一對徐家,一直都是能避則避,能躲則躲,他還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崩潰又生氣地對着他們夫妻二人這麽說話。

但他心裏清楚,這無非就是一種發洩,或許源頭上,是自己的自責。明明就是他和徐開慈分了手,明明就是他沒照顧好徐開慈。

“程程別鬧……安靜點。”徐開慈喉嚨好痛,說的話也沙啞無比。

像專業的馴獸師一樣,簡簡單單幾個字,程航一立馬禁了聲,只是紅着眼低頭看着徐開慈。

他不停地揉着徐開慈的手,揉着他還未散開的那片青紫。

“你回去吧,我說了以後我們都不要再見了,你那天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徐開慈講話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明白,是他從進到醫院裏以後,說的第二句那麽清楚的話。

高亮:你們要的在作話裏,那什麽,阿江的脾氣你們懂的,我回頭想想辦法擴寫吧。520快樂,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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