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辜 笑得人畜無害
到今天為止,薄行簡已經五天沒有見到殷顧了,那天刻意的上門去送還絲巾時,他只不過是想去解開一道謎題,卻想不到這謎題越繞越緊,還生出許多透明的蠶絲,将他裹了起來。
時間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剛發現聯系不到她時,他滿腦子想着見面時如何抛卻所謂‘紳士風度’讓她服軟認錯,後來過了一天,他又想:簡單說她兩句就可以了,再後來開車前往農家樂的路上,他唯一想做的,就只有見她———
他的壞脾氣與居高臨下的滿腔傲氣,就這麽被消磨殆盡了。
殷顧過了片刻似乎才清醒過來,她‘啊’了一聲,嘻嘻索索———整個人埋進被子裏的聲音:“是你啊?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她居然厚顏無恥的倒打一耙,反過來誣賴他不聯系她?薄行簡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涼氣,聲音沉了沉:“殷顧,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殷顧的聲音悶在被子裏,有些許委屈:“拜托,我們是男女朋友關系!雖然你是大總裁,日理萬機忙得不得了,但也不至于三天都不理我,拿我當什麽了?我都主動提出交往了,你好歹也往前邁上幾步,別總讓我以為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剃頭挑子一頭熱…”
她的控訴讓他愣了愣,下意識解釋:“但後來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
殷顧打了個哈欠,語氣懶洋洋的:“我知道啊,我就是氣你之前不理我,才以牙還牙,故意也不理你的。”
她的邏輯天衣無縫,也很能讓人共情,他忽然願意換成她的角度來思考整件事情,薄行簡沉默了一會兒,已經不想再追究什麽了:“好,這個略過先不談,我來農家樂找你了,你在哪裏住?”
“我在…”殷顧似乎有些懵:“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啊,我就在農家樂裏面的一排房子裏住着,是小平房好像,外面種着菜,風景蠻好的。”
薄行簡放眼四顧,這地方所有的農房基本都是這個配置,她的描述完全沒有有效信息,他耐着性子:“你能再說詳細點嗎?具體在農家樂的哪個位置,周圍有沒有标志性建築,門牌號什麽的?”
殷顧卻嘆了口氣:“我剛剛起床就發現,肚子有點疼。”
“你待屋裏別動了。”薄行簡火氣又上來了:“我去叫農家樂老板,讓他帶我去你房間,你把衣服先穿好,我到了就送你去醫院。”
殷顧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哪兒有那麽嬌貴,我就是昨天晚上沒蓋被子,想喝點兒熱乎的,你給我買一杯熱奶茶就行。”
…
被電話吵醒後,殷顧就起來洗漱,然後去找農家樂的老板劉鋼,劉鋼為人質樸,前幾天的采訪一直都很愉快,結果今天卻出了些插曲,劉鋼的妻子,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的張曉岚羊水破了,馬上就要生産。
原本預産期還剩一個月,張曉岚的身體情況又特殊,情況危急起來,劉鋼本身又是個雙臂殘疾的人,沒辦法開車。
農家樂的員工還沒來上班,殷顧幫着劉鋼把張曉岚扶到車子上,聽着張曉岚一聲聲哀嚎,她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便想親自開車送兩口子去醫院,但她才拿到駕照一個月,對手動擋的車又不熟,難免心裏沒底。
正躊躇的時候,前方忽然開來輛黑色的卡宴,車子停下,一個長相斯文的高大男子走下來:“過來上我的車吧,我讓司機送孕婦去醫院。”
他說着便忙前忙後幫着攙扶孕婦,低頭跟司機交待了幾句。
殷顧剛想跟車去醫院,又被他攔下來,男人溫聲勸道:“車子位置狹窄,多一個人,孕婦就多一分不舒服,再說這農家樂沒個負責人也不行,你留下來還能幫着照看一下。”
目送着卡宴遠去,殷顧才轉頭看他:“晉烯?”
晉烯笑笑:“認出我來了?”
殷顧點點頭:“晉副總在OCR集團的地位舉足輕重,我怎麽會不知道?還想着什麽時候能聯系到您,采訪您一下呢。”
晉烯才正色了些,他扶了扶眼鏡,嘆氣道:“咱們是老相識了,你又何必對我那麽客氣?”
二人在涼亭坐下,相對沉默了幾秒,面前的男人雖然如當年一樣蒼白清秀,任誰一看都是個溫和善良的人,但殷顧卻不再是那個無知的少女,只對視了幾秒,她便将對方眼中的謀算看得清清楚楚。
晉烯神情坦然:“在商界混跡了這麽些年,我是不是變了許多?但我也有許多不得已的地方,你也知道的,生活在豺狼堆裏,如果不多個心眼,就會被吃得連渣子都不剩,成年人為了生存,總要犧牲些什麽。”
殷顧想了想:“據我所知,一個人的心性并不會随着成長而改變,除非他原本就是個精于算計的人,對于過去的你,我并不是太了解,但想必,你當初也是算計過我的吧?”
“你果然成熟了很多。”晉烯笑了笑,他招手叫來一個工作人員,吩咐對方上了一壺熱茶,在袅袅熱氣中替殷顧倒上一杯:“但也別把人想太壞,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男人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茶壺柄,像是在捏一件藝術品似的,很好看,殷顧托着腮欣賞這一幕,一時沒有說話。
晉烯又說:“我知道你為什麽看不慣我,是不是因為五年前薄行簡的事情?你覺得我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也是一丘之貉,聯起手渣你?”
殷顧盯着他,挑挑眉:“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晉烯的表情有些無辜,他眯了下眼睛,像是在努力的回憶過去:“當時我給過你暗示,告訴你你們兩個不合适,而且提醒了兩次。”
殷顧卻記不清了:“也許有過吧,我沒什麽印象了。”
晉烯自嘲的笑笑:“你當然記不清,你當然一腔深情愛着薄行簡,眼裏哪兒還容得下別人?所以我阻攔有什麽用呢,我只是個旁觀者,而你現在對我的不滿,不過是将怒氣牽連到我這裏,這對我很不公平。”
他一個事業成功的大集團高管,居然跑到這裏跟她讨要公平,殷顧內心的某處動了一下,倒笑了起來:“算了,咱們別提這些了。”
雖然暫時對晉烯放下些許戒心,但她總是覺得,這男人有些茶裏茶氣,話裏話外都帶着委屈,将他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
薄行簡從不知道買一杯奶茶會這麽費勁,農家樂附近并沒有殷顧指定品牌的奶茶,他查了半天導航,驅車來到附近的鎮上才找到了門店,結果烏央烏央全部都是排隊的人。
他問了一下才知道,這奶茶品牌首次在鎮上出現,所以人們都來嘗新鮮,那商家也是缺德,搞饑餓營銷這一套,每隔三小時才賣五十杯,還要先領一個號碼牌,沒有這牌子,就算排到隊也買不到奶茶。
他那麽高的一個人,看起來眉目清冷不近人情,又是一身西裝革履,卻要排在些小姑娘中間,分外的格格不入,自然心情不怎麽愉快。
旁邊來了個鬼頭鬼腦的中年人,掏出張皺巴巴的號碼牌:“老板,五十一張,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過時不候啊!”
這黃牛看見他穿得不錯,像個冤大頭的樣子,原本十塊一張賣他五十,薄行簡也不在意,随手扔了張一百元鈔票過去。
結果前後還不到兩分鐘,黃牛就跑了,他去窗口前面,店員把那紙條扔出來:“這個是昨天的號碼牌,麻煩重新領號。”
薄行簡那一張俊臉陰沉的能擰出二斤水來,瘋勁兒上來,他什麽都不管了,直接探身到車子裏,找出一沓子現金,足有一萬多塊,雪花似的在空中撒開。
排隊的衆人一擁而上搶奪鈔票,他氣順了些,整理了下衣服,直接領了剩餘的全部號碼牌:“有多少要多少,剩下的奶茶全給我。”
車後座放了十多杯奶茶,怕灑出來,他回程時車速并不快,都已經早上十點多了,來農家樂游玩的人多了起來,好幾個村民的小孩子在路邊叽叽喳喳玩兒,看他拎着滿手的奶茶,都圍上來眼巴巴的看。
他也不說話,只用眼睛挨個去盯人家,把小孩兒都吓跑了,這才繼續邁步向前,殷顧又不接電話,他叫了個農家樂的員工帶路,都是土路,又剛剛下過雨,他昂貴的皮鞋上沾滿了泥巴。
七拐八拐又走了一會兒,他才在一個小涼亭內找到人,女人淡藍色寬大外套的袖子高高的挽着,白皙手臂撐着下巴,正與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相談甚歡,氣氛看着還蠻和諧。
薄行簡在原地站了片刻,走上前将全部奶茶重重地放在石桌上,蓋子并不嚴實,灑出來一些在他手指上,還挺燙。
戴着眼鏡的斯文男子這才擡頭,詫異道:“行簡,你是不是迷路了?有一份文件必須你過目,我就在淩晨開車出發,結果倒等了你一個多小時。”
薄框的鏡片閃着光,晉烯又慢悠悠說道:“不過也挺巧的,居然在這裏遇到了阿顧,我記得,咱們三個是高中同學。”
“當初年少輕狂,不懂得如何尊重他人,你還打賭說要把她追到手‘玩兒玩兒‘,我說得沒錯吧?”晉烯無限唏噓的回憶起往事,笑得人畜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