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7~18合并章
我順着青陽示意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發現原本空着的主賓席上已經坐下了一人。
此人二十出頭,雖看不清五官,但從背影推斷,應當是比較俊朗挺拔的類型。
此時我身後一位年輕的書生嘆氣道:“怎麽又是陸二少?他已經連續兩個月都被選為魁首的入幕之賓了,只要有他在,我們就根本沒有機會。”
他的同伴接口道:“我看啊,就算陸二少不來,魁首也一定會給他留着的,有傳言說,他二人已經私定終身了,陸二少為季桐贖身,那是遲早的事。”
我一時聽着新鮮,于是湊到青陽耳邊低聲問道:“男人與男人也能私定終身的麽?他們可以成親?”
青陽搖頭道:“正式拜堂成親的先例,我不曾聽過,不過歷史上倒是有男人與男人厮守終生的傳言,而且是很有名的人物。”
我好奇道:“是何人?”
“先帝時期的韶寧和韶丞相,官制改革成功之後,他便功成身退,辭官離開了京城,無人知曉他的去向。不過民間倒是有傳言,說他終身未娶,與一名美貌男子及兩個仆從隐居鄉間,教書為生。”
韶丞相的大名,我自然是如雷貫耳。他是我大曜歷史上最後一位丞相,自他以後,便再沒有丞相之職,而是由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三省長官共同組成“宰相”一職,改變了以往“三公”個人集權過大導致內部争鬥虛耗過多的弊端,實現了集權分化、多人議事、多人決策的公開透明的運作機制。
聽父皇說,先帝爺爺晚年還在念叨着他這位年輕時期的得力能臣,希望能再見一面,同他敘敘舊,只可惜一直未能如願。
只是沒想到,這位大名鼎鼎的韶丞相居然喜好男色,倒是讓我開了眼界。
我正陷入沉思,忽聽場內人聲沸騰了起來,我忙擡頭去看,便見一抹青色身影掀起布簾踏了出來。
此人十八九歲的模樣,皮膚白皙,身形修長,五官生得十分精致,卻不顯女子媚态,身段看起來很輕柔,卻并不柔弱,腳步踏得很穩,似乎練過一些腿腳功夫。
“這人便是季桐?”我問青陽。
青陽也正在打量對方,點頭道:“想必是了。”
我見他瞧得目不轉睛,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笑道:“他這模樣,你喜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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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轉眼看了看我,反問道:“主子覺得合眼麽?”
我擺手道:“雖然的确長得不錯,但遠觀即可,沒想過其它。”
青陽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屬下也未曾想過其它。”
我還欲再問,那季桐已在臺上開了口:“承蒙各位捧場,今次還是老規矩,我出一題,各位可應詩,可作畫,也可彈奏,形式不拘,意境最佳者選為本月上賓。”
他此話一出,場內便竊竊私語了起來。
有人道:“這可如何是好,我是個粗人,這些文雅玩意我一概不會。”
也有人道:“那陸家二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次只怕又是他拿得頭籌了。”
這些人暗自扼腕的有,羨慕嫉妒恨的也有,形态各異,不一而足。
季桐微笑着環顧了一下四周,道:“今日似乎多了一些生面孔,希望能帶給我一些驚喜。”
說罷,他從桌案上拿起一只夜光杯:“便以夜光杯為題吧,一盞茶的時間內,希望各位好好思量。”
立即有幾位書生跟龜奴要了紙筆,開始埋頭作詩,那位陸家二公子陸續則要了一方素絹,直接在絹面上作起畫來。
我看得有些急,轉頭問青陽:“你可有應對之策?”
青陽并未答我,只是向那龜奴招了招手,問道:“可否向季桐公子借琴一用?”
那名龜奴跑上臺去對季桐耳語了一番,季桐便朝我們這邊望了過來,目光在我和青陽之間逡巡了片刻,最後鎖定在青陽身上。
然後,他彎起嘴角淡淡一笑,朝龜奴點了點頭。
那名龜奴便将擱置在案幾上的一方五弦琴小心翼翼地抱了過來。交給青陽時,龜奴還特地囑咐道:“這是我們季桐公子最心愛之琴,還請這位公子小心些。”
青陽點頭謝過,便将五弦琴橫置于兩膝之上,指尖一撥,略試了試音,便從從容容地彈奏了起來。
他這琴音一出,立即吸引了在場衆人的注意,連那幾位作詩的書生,也忍不住停下筆,朝青陽這邊望過來。
唯有那陸續,只是淡淡擡眸瞟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專心致志地作畫,胸有成竹的模樣,絲毫未受影響。
青陽的琴技是跟着宮裏最有身份的樂師學的。
那樂師原本是個清高孤傲的老頭,別的年輕樂師向他請教樂理與指法,他都愛答不理的,但是幾年前偶然間看見青陽撥弄琴弦玩,卻突然生出了收徒的念頭,追着青陽傳授自己的技藝。
可見青陽不但學識淵博,在其它方面也十分有天賦,什麽東西都是一學即會,而我這個與他朝夕相處了八年卻資質平平一無所長的太子,對此已經連羨慕的力氣都沒有了。
卻說當下,青陽先是奏了一段曲調平緩的樂章,那魁首季桐與其他賓客一般,只是靜靜聆聽,臉上挂着禮貌的微笑,并沒有太多的情緒。
而後琴音開始恣意張揚,帶着一股子醉生夢死的發洩勁,仿佛要将畢生的狂放都在這一夕之間揮灑殆盡。衆人凝神聽着,不由自主地漸漸屏住了呼吸。
突然琴音一個陡峭的起落勾轉,随即指尖開始加速,铿锵之聲不絕于耳,如百川入海,奔流不息,又如沙場金鳴,兵戎相見,刀刀催人命。
一時間全場寂靜,衆人皆是正襟危坐,神色肅然,仿佛直面生死攸關的血腥戰場,親眼看着自己的家人或親友,為了民族大義與家國存亡前赴後繼。
一陣高入雲霄的激昂旋律之後,琴音又漸漸變得蕭瑟起來,戰鼓已止,狼煙不息,金戈鐵馬的靜默殘影之上,夕陽抹去了最後一抹餘晖,跌入了永無止境的黑暗。
撥完最後一指,青陽在餘音缭繞間擡起頭來,神色如常,而衆人卻依然深陷戰争的殘酷,全場寂靜無聲。
“啪、啪、啪!”臺上的季桐率先鼓起掌來,而後衆人逐漸回過神來,無不鼓掌喝彩。
幾個原打算作詩的書生直接撕了自己的詩作,紅着臉向青陽作揖道:“這位公子琴技了得,我等甘拜下風。”
青陽沒有說話,只是不卑不亢地回了禮。
此時有人想起了正在作畫的陸續,于是紛紛轉頭去看陸續的進展,卻發現陸續收了最後一筆,正望着自己的畫作,露出滿意的神色。
有人好奇道:“看來陸二少已經完成了畫作,可否讓我們一觀?”
陸續望向季桐,眼中含着暧昧的笑意:“這幅畫是送給季桐的,如果季桐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介意。”
于是龜奴上前,從陸續手中接過畫絹,交到季桐手裏。
季桐看了看畫絹,又擡眸看了一眼陸續,眼角透出一絲嗔意:“陸二少何必如此戲耍季桐?”
陸續笑道:“這是我心中最美的夜光杯,何來戲耍之意。”
兩人竟當衆調起情來了。
于是賓客們更是賣力起哄,想要一睹陸續畫作。
季桐嘆了口氣道:“既是陸二少的畫作,不公之于衆,倒顯得我季桐小家子氣了。”于是命龜奴拿了畫絹去給衆人過目。
當龜奴從我們面前經過時,我一眼便望見那素絹之上畫的是一副美人醉酒圖。
美人不論是五官還是身段,都與臺上季桐如出一轍,而他手中所執酒器,正是夜光杯。
但這還是其次,重點在于圖中美人一臉醉态,嬌憨妩媚之色,竟與臺上季桐相去甚遠,若不是方才聽兩人調情,別人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持重大方的季桐,竟也有那般誘人之态。
陸續的這幅畫,不但畫出了別人不了解的季桐,更是借由此畫顯示出他與季桐之間非同一般的關系,可見他對此次比賽,完全勝券在握。
衆賓客見了這畫,果然都對陸續投去了嫉妒的目光,嘴上又不得不奉承:“果然沒有人能比陸二少更了解季桐公子了,看來今晚的當選者,又是非陸二少莫屬了。”
陸續含笑謙虛了一句:“這倒未必,方才那位彈琴的公子,可是讓陸某刮目相看了。”
立即有人接口道:“方才這位公子雖然琴藝精湛,讓人如臨其境,但與這次夜光杯的主題似乎無甚關系,倒是陸二少的這幅季桐醉酒圖,緊扣主題,當拔得頭籌才是。”
“這評價有失偏頗了。”季桐反駁道,“陸二少的畫作與夜光杯有關,這位公子……”
他看向青陽,聲音頓了頓。青陽于是作禮道:“在下姓傅。”
我看了青陽一眼,此次我們出行的通行證上,青陽便冠的傅姓,也不知是真是僞。
季桐點了點頭,接着道:“這位傅公子的琴曲,讓我想起前朝某位詩人的名作——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所以,要論起意境來,傅公子的這首琴曲更勝一籌。”
他此話一出,衆人皆驚,想不到季桐竟舍下陸家二公子,而選擇了一個身份不明的異鄉人。
這一結果不僅出乎衆人的意料,更是令陸續臉面大失。陸續雖未當場發作,但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只見他冷笑幾聲,又朝青陽拱了拱手,便獨自一人拂袖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诶嘿,借用一下唐朝王翰的詩哈~
另,本章提到的關于韶寧和的故事,見《大曜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