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彳亍

隔了一夜,沈青的燒全退了。

只是感冒症狀沒緩解多少,照樣鼻塞喉嚨疼痛,感冒藥不能停。

開門做生意,收錢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昨天似乎都忘了給李岩錢。

他送貨的錢,幫她墊付的藥錢,都忘了給。

她下意識就在微信通訊錄裏找他,打算通過轉賬付給他。找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這人沒有微信。

之前聯系他,還是通過的短信和電話。

于是她發了個短信過去:“李岩你好,我是二十三道的沈青。昨天謝謝你送我去醫務室,我昏頭了,錢也忘了給你。你看看我怎麽支付給你比較方便?”

短信發送後,她十五秒就要看一次手機,等他的回複。

她沒有賒賬的習慣,這畢竟也是一樁心事,早些了卻為好。省得她過段時間忘了,以後更加麻煩。

只不過李岩此時正在送貨,并沒有功夫點開短信回複她,令她等了兩個鐘頭後,才終于打開了手機。

他的手機是智能手機,但卻單調的像是老年機。沒有鎖屏密碼,沒有指紋解鎖,也沒有壁紙。除了系統自帶的軟件之外,什麽都沒有。

未接電話有一個,他直接忽略。

待查看的短信有三個,他一個個看下來。

最早的那條是催他交電話費,提醒他可以下載營業廳的移動端APP。他不知道什麽叫做APP,便自動忽略了這句話。至于電話費,明天下山去交掉好了。

中間那條是八道的一位店主發來的,八十斤的貨,明天早上送,問他有沒有空。他已打算好明天下山去一趟縣城裏,既要把電話費交掉,也要帶黑子去洗個澡,肯定沒時間送這趟了,便回複一個“沒空”,把活兒推了。

他通過短信接的貨,若沒空,總是直接回個“沒空”。若接了單,往往就什麽也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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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會打字,他輸入全靠手寫,能少寫幾個字就少寫幾個。

最遲的一條來自沈青。他原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因她發過送貨信息而知道這個號碼屬于她。這條短信中,她自報姓名,他便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沈青,不算特別,但很好記。像個讀書人的名字。

哦,人家就是讀書人,在雲彙市讀了大學的呢。

至于她上次沒付的錢,他其實也是忘了。她提起,他便回了個“下次再說”。

反正二十三道就在那裏,這次忘給了,下次給不就行了。

剛想把手機收起來,沈青又發來條信息:“那今天下午你有空嗎?我訂些冰棍和肉,你幫我送送上來吧?”

錢款問題,少拖一天是一天,她最好當日解決。

“老板,拿瓶冰的礦泉水。”有個顧客上門。

“诶好,這裏掃碼。”沈青指了指貼着的二維碼,去冰箱裏拿來了水給他。

顧客走後,她打開手機去看新消息。

“彳亍”。

是李岩發來的短信。

沈青看了一會兒,想不通為什麽他要把“行”字拆開。網絡上的确有人愛這樣拆字,有些幽默感。但李岩看起來并不是愛網絡沖浪的人,他連微信都沒有。

直到自己打字時,她才恍然大悟。

大概是他用的手寫輸入法,人工智障地把他寫的“行”字分開成兩個字了。

李岩從小就行走在安山上,他擔着重重的貨,速度也可以比常人快上不少。

安山的游客常把挑山工們當作安山的風景線,因此有人會拍他們的照片,也會有人試圖跟上他們的速度。

除了專業的登山人員,普通游客基本跟着十分鐘以上就吃不消了。

然後配圖發朋友圈:偶遇安山挑山工,敬佩他們的精神!

只是這些敬佩,挑山工們并沒有途徑看到。他們只當自己是最普通的工人,在旅游旺季的時候,景區管理部門有時甚至還會要求他們不在白天送貨,理由是他們影響了游客的旅游體驗。

阿哥們也會理解這樣的政策:的确,我們通常光着膀子送貨,是挺影響景區美觀的。

這一回送的貨裏有冰棍,雖然冰棍包了不少的保溫袋,保溫袋裏也放了冰塊,但李岩知道,它們需要他的速度。

因此他加快了腳步,争取更快地到達山頂。

早點到山頂,冰棍就安全了,他也能早點下山。

晚上電視劇頻道會放《亮劍》,這是他喜歡的電視劇,不想錯過了。

還要和黑子打好招呼,否則明天倉促地拉它去洗澡,它又要生氣了。

所以當沈青見到滿頭大汗的李岩時,她隐藏不了自己的震驚。

感覺才剛剛叫了他送貨,怎麽轉頭他就到了。

他上山花費的時間,可能只是她之前上山的時間的一半。

這人是飛上來的不成!

李岩叫了她一聲:“沈青?”

她這才回過神來,繞到倉庫的後門開了門,讓他放下貨。

查完貨,把冰棍放到冷凍櫃裏,再簽完名後,她問:“給你現金嗎?”

這次送貨的錢,上次送貨的錢,退燒藥的錢,她已經算好賬了,也準備好足夠的現金,只是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了。

他“嗯”了一聲,她便轉身走進客廳,拿來了幾張紙幣。

她四舍五入,給他進了個整數,一并結賬。

“多了,我找你。”李岩接過錢,放進口袋裏,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幾枚硬幣遞給她。

沈青看着硬幣哭笑不得,就這麽幾塊錢,她壓根兒不需要他找零啊。

她開零售店的,哪裏會沒有小額的現金。給他整鈔,是有人情在裏頭的,可他這麽一找,事情就變了味兒。

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李岩見她不拿,不懂她的意思,也懶得搞懂,于是用另一只手拉過她的手,把硬幣放到她手心裏。

放完硬幣,他拿起汗巾粗糙地抹了把臉,擦擦汗,然後拿起竹竿打算下山去了。

沈青看見他拿竹竿,就知道他要走了,開口叫住他:“李岩。”

李岩回頭,有些疑惑:錢算的不對嗎?還是怎麽了?

但他沒問,等着她說話。

“天熱,上我店裏坐一會兒吧。”

沈青蔥口袋裏掏出包濕紙巾,遞給他。

上一回他幫了她忙,她說過要請他吃飯的。剛好這次他送了肉上來,她可以好好做一桌菜。

李岩接過濕紙巾。他臉上油膩膩地都是汗,并不好受,汗巾只能擦走汗,不能解決黏糊糊的惡心感。

有濕紙巾就不一樣了。他一邊拆開一邊說:“謝謝,坐就不坐了。”

這一款濕巾是沈青自己從山下帶上來的,包裝小巧玲珑,濕巾本身也漂亮,就像一塊小巧的手帕,上頭還有清麗的圖案。

“是還有貨要送嗎?還是家裏有事?”

沈青不想放棄這個機會請客,又追問他。

李岩想了想家裏,中午給黑子倒了一大盆狗糧,夠它吃中飯晚飯兩頓了。此時也已經算傍晚,他這幾天為了看《亮劍》沒接晚單。因此,其實是沒什麽事的。

只不過不太習慣呆在別人的地方。

要坐,寧可坐在山路的臺階上。

因此他再次拒絕:“不了。”

連着被拒絕兩次,沈青也只好罷休:“那行,那下次再請你吃飯咯。”

李岩“嗯”了一聲便要走。

“诶!”沈青嘴巴比思考快,又叫住他。

李岩:“……?”

“阿哥,那個,其實你可以申請個微信賬號,那樣我們聯系你也方便一些。”她撓撓頭道。

雖然她知道用不用微信是他自己的事,但這是實話。這年頭,誰還會用短信交流啊。

李岩沉默了,沈青以為他聽進去了,在思考中,誰知道他來了一句——“我不會。”

這下沉默的輪到了她。

她沒想到他能說得這麽直白。她本來以為他是不愛交流,有着比她還嚴重的社恐,這才會明明有智能手機卻不用社交媒體。

沒想到是“不會”。

互聯網這個玩意兒,在她原本的認識中,除了老年人,任何人都是無師自通的。何況李岩正處中壯年,根本沒有“不會”的可能性。

就像小孫師傅,年紀肯定比李岩要大一些,不還有昵稱為“平安是福”的微信賬號嘛。

她爸爸沈富國,以前也能把微信用得很好。

沈青斟酌了一下,問道:“要不,我教你吧?”

李岩看了她幾秒,似乎在考慮她這話是不是認真的,随後道:“可以嗎?”

挺多人跟他說過,讓他下載個微信,但他一直不懂怎麽操作。他也聽說過,微信比短信電話都要方便,甚至可以轉賬發紅包。可他不會。

叫他用微信的人不少,他一直說自己不會。

可提出要教他的,沈青還是第一個。

他下意識地要拒絕,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她看起來很認真,他也正需要學一學這個技能。因此,說出口的是一句“可以嗎”。

“當然可以。”沈青依舊認真,但這話卻已帶了笑意。

她很希望能在今天還了他上次背她去醫務室的人情,反正店裏也挂上了自助售貨的牌子,她可以教他注冊微信,再順理成章地留他吃飯。

但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再用“家裏等他燒飯”來拒絕邀請。

畢竟再怎麽說,總不能自己在外吃飯,然後餓着家裏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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