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送你
十五道的醫務室裏,一個女醫生往沈青頭上貼退燒貼。
退燒藥已經喂她吃了,溫度過一會就能降下來,問題也不大。
沈青躺在一張簡陋的病床上,病床旁邊的小凳上坐着大塊頭的李岩。
他問道:“她有事麽?”
醫生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是挑山工,只是不知他和沈青的關系。
她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笑,無論什麽關系,送病人來醫務室,問的不是“她沒事吧”,倒是“她有事麽”。
這是什麽直男發言。
不過出于職業操守,她還是認真地回答:“現在溫度是還有快39度,但藥吃下去就會好哉。再觀察觀察,燒退不掉的話,可能要送醫院。”
“好。”
醫生更奇怪了。說可能要送醫院,這人字正腔圓地來了聲“好”?
哎,怪事多,琢磨不清。
她也不管他的奇怪回答了,說道:“把藥錢付一下吧,退燒藥加退燒貼,一共四十八。我們這裏用不了醫保。”
今天的值班醫生并沒有見過沈青,不知道沈青的身份,只能問李岩收錢。
李岩從褲袋裏掏出皺皺巴巴的一疊紙幣。紙幣的面額從一塊到一百不等,疊得毫無規律。他翻了許久才抽出一張五十。
醫生接過紙幣,放到收銀櫃裏,找給他零錢,再把剩下的退燒藥退燒貼交給他。
李岩拿着藥,站在病床邊看着沈青。
Advertisement
到底是城市裏來的,皮膚這麽白。聽說還是讀過大學的人,肯定很有學問,怎麽到我們山上來了。
他心裏默默想着。
“阿哥,你先坐會兒吧,她醒來可能沒這麽快。”
另一個值班醫生提醒道。
李岩于是便坐下,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他一早上接了貨,一路從一道走到二十三道,中飯也還沒吃。本來打算送完貨下山時,回家随便扒兩口飯的,結果在這裏耗着了。
還好早上給黑子喂了狗糧,不然它也要餓着了。
原本他把她送到醫務室後便可以一走了之,畢竟與她也才一面之緣,背她下到十五道也算他厚道了。但一想到她虛弱的模樣,又不放心她醒來之後一個人爬山回去,只好等在這裏。
那句話怎麽說的,“送佛送到西天取經”還是什麽來着,他索性好人做到底了。
将近一個鐘頭後,沈青醒了。
醒了,感覺自己還在做夢。
因為睜眼就是毫不熟悉的天花板,轉頭還看見那個大塊頭阿哥坐在床邊。
兩道眼神交彙,她萬分茫然。
李岩卻在她轉過頭來迷茫地望着他的時候,覺得她的眼神真像黑子。
水汪汪的,像沒睡醒。
好吧,人家就是剛睡醒。
“李岩阿哥?這是哪啊?”她不敢置信地出聲問道,喉嚨嘶啞。
“十五道醫務室。”
女醫生聽見她的聲音,知道她醒了,便在李岩之前回答了她,又拿着耳溫槍站到病床邊。
她這一站,就切斷了兩人的對視。
體溫随着耳溫槍一聲“滴”而測出結果,醫生不急不緩地說:“體溫退下去了。退燒貼再貼着,可以下床了。”
“謝謝醫生。”沈青保持她的禮貌。
“你是要在這裏多躺一會兒,還是要走了?”醫生又問。
沈青這時已經想明白了之前發生了什麽,肯定是她在店裏神智不清了,這李岩阿哥就把她扛到醫務室來了。她總不能再在這十五道耽誤人家時間,便手撐着床板坐了起來。
“我感覺睡了一覺好多了,謝謝醫生。”她委婉地表達了要走的意思。
醫生笑道:“不是睡一覺好多了,是吃了藥才好多了。也別謝我,阿哥背你過來的,謝他吧。”
沈青确實該謝李岩:“阿哥,謝謝你,下回我請你吃飯。”
上大學的時候,欠了人情,她常用請吃飯解決。上了安山,還保持着這個習慣。
李岩也站了起來,沒說客氣話,只道:“你要回二十三道麽?我的竿子還在你店裏,要去拿。”
回二十三道?醫生琢磨着他這話。什麽樣的人上二十三道要用個“回”字?
敢情這姑娘就是山頂新來的店主咯!
小姑娘家家的,怎麽想不通,要來山上開店。好在今天有個阿哥,不然病倒在山頂,還不知要怎麽樣呢。
醫生心裏産生了同情,又對幫忙的李岩多了幾分贊賞。
沈青卻因初醒,腦袋沒完全清醒。李岩提起他的竿子,其實意思是要和她一起上去,他畢竟不是很放心她。但沈青卻理解錯了,弱弱地問道:“那我先上山,再給你送下來?”
李岩沉默。他不知道為什麽沈青會以為他是讓她送竿子。
不是說讀了大學麽,怎麽看起來傻乎乎的。
沈青後知後覺地突然醒悟,他的意思好像是要陪她一起上去。
因退燒而退去紅色的臉再次變得粉紅,她穿着鞋站起來,不知道怎麽打回圓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一番。
此時,她無比痛恨這燒壞了的腦袋,讓她短時間內詞彙量如此匮乏。
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醫生看看沈青,又看看李岩,心裏暗嘆這倆都什麽人,一個比一個不會說話,只好自己說話道:“小姑娘,你要是現在就要上二十三道,還是叫他陪你一起好了。剛退的燒,沒那麽快好全。”
十五道到二十三道,好些路呢,哪這麽好走。
沈青尴尬得腳趾摳地,擡頭看他,問道:“阿哥?”
這是在問他的意思。
聲音啞啞的,輕輕的,聽得出來她在尴尬。
李岩道:“送你。”
另一名目睹了全過程的值班醫生在一旁憋笑,就沒見過這麽別扭的兩個人,語言組織能力差得像外國人講中文。
“阿哥,呃…”上山路上,沈青弱弱地開口,“謝謝你。”
“嗯。”李岩道,絲毫沒有客套一下的意思。
他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客套,這姑娘本來就要謝謝他。
沈青倒是看出來了,跟李岩講話,他雖然會回應,但他的話真是不多。有時她講兩三句,他也就回了個“嗯”。也不知是兩人不熟的緣故,還是他性格使然。
無論如何,他既不是健談的人,她也不再講話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遇到坡度大的臺階,李岩便側過身拉她一把。他拉得很實在,不是虛扶幾下,手上是真的用了力氣的。
沈青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的力量。
不過一旦走過了陡坡,他的手也會立馬松開。
原本這段山路沈青一人也走過,并不是問題。但如今畢竟在病中,有個人攙扶總是好的。
經過這一遭,她不敢再對自己的身體素質有太強的自信。心裏默默地把“穿得暖和”一項加進了自己的健康清單。
淋雨的情況畢竟是少數,要避免感冒發燒,還得關注關注溫度。
在一路都不再有交流的情況下,沈青跟在他後面,看着他因炎熱而赤坦的上身。
雖然安山阿哥們在夏天多數都不會穿上衣,但剛剛中了招的她還是覺得他這樣怕是要冷,要凍出來。
她很想開口提醒,叫他注意保暖,又覺得自己作為病人,沒什麽立場去說教他。
再說,他脖子邊始終搭着塊粗布做的汗巾,就是擦汗用的。幹體力活,幹這樣勞累的體力活,出了清晨晚上,估計在夏天,是不會有傷風的時候的。
快到的時候,李岩倒是開口說話了:“你在雲彙市讀了大學?”
他說話時仍在頭也不轉地往前走,沈青一時還以為聽岔了,不确定是不是他在講話,于是沉默了一會兒。
他便又問:“能說嗎?”
她這下聽清楚了,說話的就是他。雖然不知他問她大學做什麽,但“能說嗎”三字實在有點好笑。讀個大學又不是什麽機密的事,當年她考上雲彙大學,爸爸可是辦了酒席的呢。
山上的幾個店主,哪個不知道她讀了雲彙大學?
怎麽至于用上“能說嗎”這樣的話了。
“能說得很,還能拿喇叭喊。”沈青說話帶着笑意。
“喊什麽?”李岩一時沒理解她的幽默。
沈青吐吐舌頭:“喊——‘我是在雲彙市讀了大學’!”
她以前一直以自己的學歷為自信的資本,長期的習慣是無法更改的。提起雲彙大學,雖然不會再像讀書時那麽驕傲,但總不至于要到三緘其口的程度。
這句俏皮話,她稍微拔高了音量,讓它聽起來更有喇叭喊的感覺。
李岩哪裏還會不懂她的意思,轉過來看了她一眼。
兩人又對視上,眼神短暫交會,又蠻有默契地一同笑了起來。
若是沈青是個更熟悉李岩的人,便會發現,他那笑容裏,不僅有被她逗樂的愉快,還有一絲無奈的味道。
只不過,在這種氣氛下,沈青很難發現除了快樂以外的因素。
到了山頂之後,李岩去倉庫拿回了竹竿子,便下山去了。
沈青留他吃晚飯,但他拒絕了:“家裏等我做飯。”
她聞言一愣,便知他用了個很好的理由,不能再強留了。
等他走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家有人在等他做飯?他已經有家庭了?”
之前跟他講話時,她總是下意識覺得他是個單身漢。沒什麽旖旎的心思,只是單純有這種直覺。
她一直以為自己直覺還蠻準确,沒想到這次卻錯了。
不過想來也是,李岩看上去也不像個小後生,再加上長得高大的緣故,身上有幾分成熟的穩重。
大約三十左右的人,有個家庭不是很正常的事麽。
沈青暗道自己大驚小怪。
作者有話要說:
直男|女發言,我太能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