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棉襖
遲美怡一連住了一個星期才下山。
七天之內,她吃沈青的,用沈青的,卻沒有一點做客的自覺,天天像大爺一樣躺在躺椅上看沈青忙活。
沈青當然不會反對她的慵懶。
遲美怡在她出事的那段日子幫了她不知多少,雖然友情不能講回報,但這份情誼足以讓她心甘情願地伺候她這個大爺。
別人想伺候都沒這福氣呢。
直到第七天的早上,天才剛亮,一個電話把卧室裏的兩個夢鬼都吵醒了。
是遲美怡手頭上的工作的合作夥伴,也是兩人共同的同學。他已經好幾天聯系不上遲美怡了,最後打次電話過來,看看她是不是失聯了。
她這才驚醒,自己完全忘記了還有一份收尾工作正待完成。明天就是截止日期,她要是今天趕不回雲彙市,就等着付違約金吧。
沈青一個激靈竄了起來,和她一起忙活着收拾行李。
她帶上山的行李不多,收拾起來也快。吃完早飯後,兩人依依惜別。
“快去吧,不然賠錢賠死你。”
“青~你真的舍得我走嗎?”
下山的道口,遲美怡淚眼汪汪,但說話的語氣怎麽都讓人覺得不太正經。
“舍不得你走,但更舍不得你賠的傾家蕩産。哪天我店開得虧本了,還等着你資助呢。快走吧。”
沈青邊抹眼淚邊說。
遲美怡當然也知道事态的緊急,跟她狠狠擁抱了一分鐘,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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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面了。
高中畢業時,就以為會再也見不了面,卻沒想到大學依舊做了同學。
但這一回不同了,要離開的終究還是要離開了。
就像再長的電影也會有結局,沒有一段陪伴可以成為永久。
當晚,沈青寫了一篇長長的散文,不發表,也不打印出來,只是放在桌面文檔裏,常常看着。
散文中記載了許多和遲美怡從前相處的事。
這樣的文章與日記相似,都是為了記錄。
為什麽要記錄?因為人們清楚地認識到,無論當時如何印象深刻的事或事感情,都經不起時間的消磨,總有一天會忘記的。
可有些事,有些感情不該被忘記,于是人們記錄它。
文字成為了許多人記錄的方式,它有極大的保鮮度,也有極大的想象空間。
當然,沈青的文字從不矯情,她習慣于用樸素的字眼輕描淡寫地刻畫深刻的感情。
她有時候看自己的文章,會下意識地與其他文筆優美的作品對比,總覺得自己真是不夠格。但有時候又會被文字的力量感動得一塌糊塗,盡管這文字就出自她自己。
如果她有幸在文學史上留下一個姓名,如果她的生平有幸被後人挖掘揣摩,她希望人們在她死後找到這篇放在電腦桌面上的文章。
天氣轉冷,沈青發覺上山送貨的阿哥們也不再光着膀子了,多多少少都添了衣裳。
沈青有了當初剛上山就發高燒的慘痛教訓,每天看着溫度穿衣服。山頂本就溫度低,加上秋日的山風淩厲,她甚至挖出了羽絨服,偶爾偏冷的時候套上。
李岩來送貨的時候,她也會注意他的穿着。
很老式的單層外套,裏頭一件微微泛黃的汗衫。
若是單純在山下穿,憑他的體魄,倒不至于凍着。可沈青知道山頂的溫差有多恐怖,每回看見他照這樣穿衣,總有幾分擔心。
等氣溫又降一個階段,而他依舊沒多加幾件衣服時,她終于忍不住勸他:“李岩,你這樣穿不冷嗎?”
李岩正在單子上簽字,聞言,低頭看看了自己的穿着。
與往年這時候沒什麽差別,跟其他人比起來是單薄了點,但他确實不怎麽怕冷。
“還好。”他說。
沈青則出口婆心:“就算不冷也要多穿點,小心凍出來感冒了。”
“天天出汗呢,沒事。”
李岩知道人家是真心關心他,也難得地多說了幾個字。
沈青仍然不太放心:“就是出汗才更會冷着。汗沾在身上濕噠噠的,被風一吹,不是更冷了?”
李岩一時失語,他向來不怎麽會說話,也自認說不過有學問的沈青。
他已經簽完了字,照常來說該下山去了,卻被她攔截:“你先等一會兒,我拿點東西給你。”
他下意識想拒絕,但沈青已經轉身走了。倉庫的後門開着,他考慮了幾秒要不要直接走了,但還是認為自己不能不打聲招呼就走。
在他看來。這山上最客氣禮貌的人就是沈青。跟有禮貌的人相處,不能太沒禮貌。
他知道自己嘴笨,別人說話時他經常沒個回答,這本就是有些沒禮貌了。那麽在其他方面,還是要盡可能彌補一點。
至少別給人家留下太差的印象。
沈青在倉庫的角落裏挖了半天,找出來一件厚厚的棉服外套。
李岩頓時明白她要做什麽,不等她開口,自己先說:“我有的。”
厚外套他還是有幾件的,只是不到大冬天他也不會拿出來穿。有些外套面料太光滑,不适合搭竹竿子,他就少穿幾次。
現在還沒到他要穿這些棉衣的時候,所以他才不穿。
沈青卻誤會成他沒有。
“有怎麽不穿呢?這件衣服你拿着吧。”
沈青伸手把衣服遞給他。很明顯,她依然是誤會了,誤會李岩是在嘴硬,明明沒有,卻因為不肯接受而偏說有。
李岩頗為無奈,他再度解釋:“我真有,不用了。”
沈青依舊很堅持,不肯把衣服拿回去。
他于是只好接了,用腋窩夾住沉重的棉服,空出兩手掏了掏褲帶,拿出了一疊紙幣。
他現在已經學會了用微信收付款,這些紙幣算是稀缺的存貨了。
已經做了多年挑山工的他對于這種安山店鋪常見的厚衣服的價格還算清楚,他很快地數出了對應面額的現金。
沈青比較錯愕。
她完全沒想着要收他的錢的。
她對于安山的挑山工阿哥們,有着大概是與生俱來的同情。同情他們的辛苦,同情他們不高的收入,同情他們低下的生活水平。
因此時常想着在各個方面多關心一下他們,能幫上的多幫一些。
不然她看着自己賬戶裏的餘額,總有些不安心。
明明比她辛苦的大有人在,自己卻擁有着他們也許一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
就因為老天爺賞了她一點文采嗎?她就可以用幾年時間賺到幾十年花不完的錢?
那麽老天爺賞賜給阿哥們的強健的體魄與精神,為什麽不能讓他們擁有更好的生活呢?
沈青常常思考這些問題,她總覺得自己作為既得利益者,不能這麽心安理得。
所以她客氣地、用自己以為正确的方式幫助身邊遇見的辛苦的人。她能看見他們為生活付出的努力,所以感動,所以幫助得無怨無悔。
她完全不需要李岩為這麽件衣服支付。
一件衣服對她這個店主來說不值幾個錢,但卻值李岩運好幾趟貨。
況且剛才李岩拒絕了幾次,是她硬要塞給他的。若他還要掏錢,那這份幫助就有了強買強賣的性質。
這不是沈青願意看到的。
她用一種吃驚又失落的眼神看着李岩。
其實李岩不是不明白她的好意,只是覺得自己沒有接受好意的理由。他靠自己的汗水能賺到自己和黑子的一切生活開支,他能支付得起秋冬的厚衣裳。
瞥到沈青的目光,他卻猶豫了。
手上拿錢的動作也呆滞了。
“李岩……”沈青試圖阻止他付錢,但她也只是叫了叫他的名字。她相信他懂她。
好吧,李岩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下欠她的人情真是越來越多了,她真的很客氣。
他默默地想着,最終還是沒把那幾張紙幣交給沈青,又塞回褲帶裏去了。
“……”他看着她歸于輕松的表情,輕聲道:“謝謝。”
一個高大魁梧的大漢,用這樣輕柔的聲音說話,有幾分違和感,但聽起來很溫暖。
就像他夾着的厚棉服一樣溫暖。
沈青笑了,她眉眼彎彎,道:“不客氣哉,朋友嘛!”
李岩也跟着笑了。
沈青去看他的臉,從她仰視的視角來看,他笑起來臉上有不少褶皺。
但微顯黝黑的面龐因為他的笑意而顯得很有生機,雖然風雨和辛勤給他畫上了不少皺紋,但他的年紀畢竟也不算大,又是常年有着高度運動量的健康神色,看起來就像影視劇裏放的原生态帥哥,棱角分明,五官明朗。
他的眉目不算百裏挑一,更與唇紅齒白無關,但整體來看就有着許多都市男性缺少的陽剛之氣。
沈青不會承認自己在這一瞬間看呆了。
她的笑容為自己的愣神打好了掩護,李岩自然也不會察覺她短暫的走神。
他今天的日程并不空閑,回了家之後還要下山一趟。
昨晚喂狗的時候發現狗糧不夠了,他得去安山市裏頭的寵物店買一點。
雖然一人一狗生活在山裏,但吃飯的事情上李岩從來不虧待自己和狗,每每都給它買最好的狗糧。幾年下來,黑子的胃口也被他養刁了,除了拌了肉和湯汁的飯菜,它只吃最好最貴的進口狗糧。
聽鄰居說黑子是進口的狗品種,那麽愛吃進口的狗糧在他看來也理所應當了。
他需要今天忙碌一把,去寵物店把狗糧買回來。
因此不能在這山頂多呆,這就要走了。
沈青目送他出門。
“再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遲了,去外婆家忘帶電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