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教育
救援隊來了,沈青和王山子的任務也算結束了。
李岩和另外幾個救援隊員把傷者擡下了山。
沈青和山子則分別給集散中心打了電話,彙報了一下情況。集散中心的人口頭表揚了他們的熱心,倒也沒人提起送給那受傷游客的食物錢。
沈青挂電話前問了一句:“李岩也是救援隊的嗎?”
電話那頭回複:“不是啊。”
“那怎麽他也來救援了?”
“小沈啊,這不是過年嘛,原本救援隊的隊員好些都放假下山去哉,我們人手不夠。今天遇上特殊情況,就臨時喚了我們安山最熱心腸的阿哥幫忙。”
“哦,是這樣啊。”沈青心不在焉的回應,“那真不錯。”
挂斷電話,山子問道:“姐姐,他怎麽說?”
“說是過年,隊裏人手不夠,臨時叫了李岩來。”
“救援隊本就是應備臨時情況的,怎麽真到了‘臨時’,反而要臨時叫人?”
山子一語說出了沈青的納悶。
但她也沒有附和,只是無奈地攤手笑笑。
“但李阿哥這人看上去話這麽少,沒想到人這麽好啊。救援隊有臨時任務,都想着叫他幫忙。”
“他的确人很好。有一回我發燒了,還是他背我到醫務室去的。”沈青回憶與李岩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哦!怪不得!”山子一笑,“怪不得安山那麽多挑山工,你年夜飯偏偏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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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他吃飯又不只是因為這一件事。剛才電話裏,連集散中心救援隊那邊的人都說他是安山最熱心腸的阿哥。只要跟他多相處相處,就會知道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他可不止幫了我一回。”
王山子看着沈青的表情,覺得她講起李岩,表情都變得莫名的燦爛。
“這麽看來——嗯,确實不錯。”他突然将手反背,邊點頭邊說道,故作老成地評判。
沈青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一掌拍在他肩上:“好了,別裝模作樣了,快回二十一道吧。天太冷了,明天再來上課噢!穿暖一點過來,萬一下雨,要小心別滑倒了!”
“姐姐,你很有當母親的潛力。我親愛的母親就是這麽叮囑我的。”
他走前還不忘做個活寶。
不過山子第二天的課沒上成。
學校通知,為迎接高二的下半年,為迎接半年後即将進入的高三生涯,為迎接一年半之後馬上就要來臨的高考,高二重點班的學生提前八天開學。
盡管上頭三令五申,不準學校利用寒暑假補課,但學校總有名目把學生們聚集起來。
這一回,用的就是“冬令營”的名稱。說起來是為了陶冶中學生情操的美育冬令營,但實際就是集中補課。
請的也不是什麽名師,就是原班人馬的老師,打了雞血一樣給學生講講講。
提前八天,其實并不能代表着多幾個人一年半後考上清華北大,但它實打實代表着原本正月十五開學的山子,在明天,也就是初七,就要返校了。
突如其來的返校通知,打亂了很多學生的計劃。
包括他自己在內:他本想在剩下幾天好好地跟着沈青學一學語文,之前短短的幾節課,他覺得很有效果。空閑的時間,就看幾本有意義的小說。
山子收到消息,一開始不可置信,其次是憤怒,最終淪為沮喪和無奈。
沒辦法改變寒假驟縮的事實,就算捶床也只是無能為力,就只好去接受它。
他不懂這樣的補課到底有什麽效果和意義,學校能收“冬令營費”,老師們能拿加班工資,學生就能讀好書了麽?
他是個好學生,但不是個标準意義上的好學生。他的“好”,只體現在不違反校規校紀和考試中取得好名次上。對于學校的很多不合理的做法,他還是敢怒而不敢言的。
若要問為什麽這麽個青春期的男孩子淪喪在了“不敢言”的層面,那就要追憶到去年。兩名學長為了反對學校高額收補課費,又強制學生集中補課這回事,專門打個教育部門的熱線進行匿名舉報。
沒想到舉報不僅沒效果,不知怎的,學校方面卻知道了他們的舉報之舉。開學之後,一人一個警告處分:如有再犯,直接開除!
打給教育部門的電話,怎麽學校會知道?
就算學校不說,學生們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一個市的重點學校出了個全省高考狀元,那可不止一個學校榮光,連帶着市教育部門都是幾年可以炫耀的資本。
重點學校的重點班要辦集體補課,他們怎麽又會不支持呢?
他們怎麽又會保護那兩個舉報者的隐私呢?
屠龍少年為正義屠龍,卻發現這場正義不過是個笑話,久而久之,也就放下刀了。自從去年那兩個學長被警告之後,再也沒人去舉報了。
王山子當然氣惱過。本以為今年可以好好過個年,沒想到又是如此。
他想跟父母抱怨,卻聽李沐沐說:“老師們這麽辛苦,還不都是為了你們的學習!”
王山子想起一位恩師說的話:“學習的規律中,有重要的一條,就在于該學習的時候提高效率學習,該休閑該放假的時候,就要徹底地放松。任何違背學習規律的人,最終都要遭到規律的反噬。”
他本想用這話言簡意赅地解釋自己的內心,但被媽媽這樣一堵,頓時什麽說話的興致都沒了,低着頭回房間收拾起了行李。
收拾完,他打了個電話,跟沈青解釋了提前返校的事,并且向她吐露心聲。
“學校這樣急功近利,我們都很不高興。我好想改變這樣的教育模式,但我又苦惱于自己的無能為力啊。”他氣惱。
沈青寬解他:“這種現象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根除的,沉重的學習負擔也不只你們一個學校的學生在背負呢。”
山子則更加煩惱:“難道知道大家都在吃苦頭,這苦頭就能變成甜頭了嗎?”
“山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要知道,對學校的無奈都只是暫時的,将來你過上完全不同的人生之時,回望這一段歷程,就不會覺得有多麽辛苦。比起社會中的艱辛,學校裏的這點無奈和傷心真不算太大的事。”
“姐姐,你怎麽也……”
你怎麽也說這種話?
聽了這麽幾句,王山子已經心灰意冷。好像這世上就沒人懂他,沒人願意體諒他。他本來以為聰明睿智的沈青姐姐總能理解他的。
“山子,你先聽我說完。”沈青打斷他。
“好,你說…”山子的語氣透露出他的失望。
“我說的是真的,将來你就會體會到。這種無奈和傷心是會被你忘記的。但就算你忘記了,只要現狀得不到改變,就會有一批又一批的人重複經歷上一批人經歷的無奈和傷心。因為每一批經歷過的人,将來經歷了更無奈傷心的事,便早已把這一種幼稚的無奈傷心忘記了。既然忘記了,就不會想起當年立志改變現狀的決心,反而會覺得自己幼稚。”
“永遠這樣下去,這種無奈和傷心的苦頭就會有數不清的人要吃。你如果現在憤怒,那是沒用的。想要改變現狀,最好的辦法就是記住這種情感,記住你向我抱怨的每一句話。将來遇上更傷心的事,不要否認此時的傷心,不要覺得原來我童年和少年時期的傷感都這麽天真簡單。”
“就像一道百位以內的加減法題,對于初中生而言,只是很幼稚很簡單的秒殺題。但對于一年級的學生而言,就是一道很費頭腦的大難題。學校能帶給學生的壓力,其實并不亞于社會帶給成年人的壓力。”
“你如果真心地憤怒,真心地想改變,就要先記住這個道理,然後努力提升自己。不僅要讓自己有能力改變畸形的模式,也要讓自己在有能力的時候,不覺得學生們正在抱怨的辛苦只是無病呻吟、只是不懂得老師們家長們的良苦用心。”
“記住此時的感受,并付出努力,這就會是你改變它的第一步。”
沈青講了很多話,她不知道自己表達的邏輯和意思是否清晰,也不确定山子有沒有聽懂。因為電話那端傳來的,是山子良久的沉默。
他有些聽懵了。
從來沒有人對他講過這些話。人們只告訴他,跟工作壓力、社會壓力比起來,學校裏的那些事根本就不算事。
他打這通電話,原本只不過是來尋求一些安慰的,卻意外地又被沈青“補習”了一堂課。
沈青說,想改變,就先要記住。
他此時沒有能力改變,如果不記住,到将來有能力的時候,就不再會去改變。
一股奇異的感覺在他心中升起。緩緩地,心裏的某些事變得更加明朗。
“謝謝你…沈青姐姐。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道理,我覺得很對。”他說。
沈青聽他說話,松了口氣,又說:“你聽過就當聽過好了,不必把我的話當作真理。真正的道理需要你自己去摸索,我不過是告訴你我的想法。”
“嗯。”王山子道。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下山?”
“明天早上就要去學校報道,我今天不下山都不行。現在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了,我收拾好行李就下去了。”
“我過來送你吧。”沈青說。
“不用了,姐姐!太麻煩你了!”王山子連聲拒絕。
“小鬼頭,上次還說我太客氣,現在輪到你自己客氣了。跟我還客氣什麽?等我一會兒,我馬上下來了。”沈青笑道。
她在店門口擺好了自助售貨的攤子,去樓上找了雙防滑的鞋子,又找了件帶帽子的外套,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不過正臨出門之時,她又想起了什麽,再次快步上了樓,拿出了一本半年前上山時從山下帶上來的書——艾薩克·阿西莫夫的《銀河帝國》。
她用簽字筆在書的扉頁上寫下了自己在書中鐘愛的一句話——“我一定要去尋找。就算無盡的星辰令我的探尋希望渺茫,就算我必須單槍匹馬。”
為了剛才和山子的那段對話,她想要把這本書和這句話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