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村莊

李岩把肩上的竹竿放在路邊,蹲到沈青的身前。

沈青既然說了“好”,也不想在這冷風中再扭扭捏捏,便裝作自然地趴上了他的背。

雙手微環着他的脖頸,穩定住自己的重心。

李岩的長臂向後固定住了她的身體,以免她滑落。

背穩之後,他便往山上走了。

沈青雖然表面風平浪靜,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心跳的速度有多快。

她剛上安山的時候,發了場很狼狽的高燒。那時候神智不清之中,也是李岩背她到醫務室的。

她忐忑地想:“他不是第一回背我,可我是第一回清醒地被人背啊!有點尴尬,我要不要說點什麽?說點什麽會不會更尴尬?”

其實只是她不知道罷了,緊張的人不止她一個。李岩說不上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和他向來淡淡的性格,讓他很好地遮掩了自己同樣的緊張。

電話是她打的,他是她叫來的,忙也是她叫他幫的,他卻有種強人所難的感覺。

明明她只是想要他把她送到山下能打車的地方,他卻自作主張地把人帶回了二道,還要帶回自己家裏。

明明她只是想要他扶一下,他卻背上了她。

他心裏也很忐忑:“她會不會生氣?”

當然,沈青完全不會生氣。

好像上了山之後,她就與“生氣”這種情緒失聯了。山上的一切都那麽寧靜,那麽安詳,沒有什麽事可以讓她大動肝火,或者是氣急敗壞。

她此時在李岩的背上,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幾乎跳到嗓子眼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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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以前參加頒獎典禮、等待獲獎名單公布時,心還要跳得快。

心跳聲太響了,反而襯托得這座大山更加靜谧。

他的背也很寬厚,隔着兩人厚厚的衣服,她竟還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

冬天的山無疑是冷的,即使安山地處江南,寒冷并不會放過這一個脫離熱島效應的山區。

沈青試着開了開口:“阿哥……”

因為氣氛的安靜,她的話顯得格外突兀。

尤其是,她已經很久沒喊過他“阿哥”了,向來都是以名字稱呼他。阿哥的稱謂太籠統,她對熟絡一些的挑山工都不這樣喚。

但不知怎的,此時此刻,想說句話,就說了這兩個字。

李岩腳步未停,聲音低沉渾厚:“嗯?”

“我…”沈青真後悔剛才叫了他一聲,她分明沒想好要說什麽。

無奈之下,她随口問道:“我…不算輕,你背着,重嗎?”

“還好。”李岩道。

平常他用肩膀,能挑一百五六十斤的貨。沈青也就一百上下的體重,他不會覺得有多重。

沈青恨不得咬自己的舌頭,沉默就沉默呗,尴尬就尴尬呗,為什麽要沒話找話。

沒話找話之後,不還是照樣陷入沉默嗎?

現在的沉默,甚至比剛才的沉默更甚一籌。

好在此處離二道的村莊不遠,他背了她沒一會兒,就到了二道。

沈青從前路過這裏時,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莊內有如此玄機。

貫穿全村的水渠給家家戶戶門前增了活水,村中樹木野長,與山中林木相呼應,鳥雀于上跳叫。

雖然這裏的民房前幾年經過了整體的改造加固,不再有從前白牆黑瓦的古樸,但灰楞楞的屋頂和外牆照樣有獨特的魅力。

李岩背着沈青,一路往山村的深處走去。

“你住在哪裏?”沈青問道。

這是她花光了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才開的口。

李岩的聲音聽起來照樣波瀾不驚:“很裏面。”

山村看起來完全不算大,沈青以為他說的“很裏面”也就是幾步路的距離。但沒想到這村莊,越往裏頭走,看見的屋舍越多。

甚至于他們還路過了一座“楊氏宗祠”。

這個村原本姓楊,上個世紀前期有很多外來人在這裏避難定居,才讓村莊的姓氏更加多元。

沈青看得癡了,想趕緊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來,對着這樣有隐世之風的村落大拍特拍一頓,但奈何她此時正在他人的背上,手臂尚且不方便松開,更何況是拿出手機了。

沒等她欣賞完,李岩一聲“到了”,讓她回過神來。

村中每家每戶都有個獨門小院,李岩家也不例外。

簡單的籬笆圍牆,院中一間平房。平房不大,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流于簡陋,但沈青便覺得這裏蠻好。

他家門未關,院門也沒落鎖,因此就算背着人,照樣可以走進去。

當再一次意識到這裏是李岩的家時,沈青的心又猛烈地跳動了一回。

這種感覺實在是有些反常。

她難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也難以把當下的緊張與過往的任何一段經歷形成對比。

她知道,這跟以前是完全不同的。

她想:“大概是從小到大跟異性接觸的太少的緣故吧,竟然能忐忑成這樣。沈青,你好不争氣。”

“汪!”

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在家裏安睡的黑子噌地蹿醒,快步走出來迎接主人。

“汪!汪!唔——”

黑子溜出家門,看見回來的不只是主人一個人,還有個陌生的人,有些不解,繞着李岩的腳邊打轉。

“黑子,讓讓。”

李岩對狗說。

黑子很聽他的話,乖乖地讓到了一旁,看着李岩和沈青走進屋中。它在後面默默地跟進來。

沈青本想誇一下黑子長得漂亮,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李岩背着她走到門邊,她看見牆上有電燈開關,便心領神會地抽出一只手去摁亮了開關。

電燈亮了,原本也不算昏暗的小屋中頓時一片光明。

或者說是太光明了。

李岩大概不太會挑白熾燈泡,這燈,足夠照亮比這屋子大三倍的房間。

燈太亮了,短時間有些晃眼。李岩是已經習慣了,沈青卻被吓了一跳,一下子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等适應些再緩緩睜開。

她睜開眼時,人已經被他放在了一把舊舊的藤椅上。

好奇和緊張同時彌漫在她的心頭,顧不上和李岩說話,她趕緊看了幾眼他家的內部環境。

沒有廚房,因為竈臺放在了外面的院子裏。明明山村是通煤氣的,但剛才看見的,卻還是燒柴火的大竈。

衛生間也在院子裏,單獨辟了間小間。

而屋子裏,是很簡單的一張餐桌,一張藤椅,一把矮凳,一個挂在牆上的空調,一個電視機櫃加上電視機,一個上下兩扇門的小冰箱,一個木制的衣櫃,和一張看起來出自于二手市場的鐵板床。

當然床上還是有床墊被子的。

電視機是老式的,空調明顯良久未用,床單花得像是生産隊出品。屋子裏的布置沒有一點審美可言,而花哨的床具跟李岩的形象又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讓沈青有些發笑。

大大的花兒,鮮豔的蝴蝶,交織在一張小小的床上,怎麽看怎麽違和。

她的緊張感消失了一部分,因為想到了李岩這麽個壯漢躺在這樣大媽風格的床單上的畫面,頗為滑稽。

全屋上下,唯一有些現代氣息的,大概就是電視機櫃子上疊在一起的機頂盒。

一個機頂盒是寬帶電視,另一個是無線路由器。

無線路由器的樣子很好認,它被稱呼為“貓”,便是因為其一個矩形外加兩只耳朵的造型,就像一只抽象一些的貓兒。

她有些好奇,這無線路由器,會不會是當初她告訴他無線網絡和流量是怎麽一回事後,他才去營業廳辦理的。如果是這樣,那她跟這路由器還算是有緣份。

心中的緊張又減弱了些。

緣分嘛,不一定要是人與人的。人與物之間也照樣可以有。

不過如果那物不屬于自己,這緣份便只能算到物的原主身上了。

沈青坐在藤椅上打量這間屋子,角角落落都看得仔細。

李岩站在旁邊打量她,每個神情也都看得仔細。

“就是舊了點,倒也不亂。”沈青心裏評價。

不過全屋上下也就這點東西,要亂也亂不起來。

沒看見有多餘的擺件和充電器等東西,估計都放在電視櫃的抽屜裏面了。

“簡陋的确簡陋,但也還不錯。”她想。

黑子沒見過沈青,它很少對着李岩認識的人亂吠,但對于它的陌生人,仍然是控制不住興奮的。

它搖着尾巴在屋裏亂竄,又在李岩身邊蹭來蹭去。

李岩不動聲色地用腿回蹭了它,讓它知道自己尚有一點點的存在感。

看沈青觀察得差不多了,神色依舊很自然,甚至有些興奮,李岩慢慢地放下心來。

剛才硬要把人背回自己家的愧疚感減輕了不少。

他終于才想起了正事,走到冰箱前,打開了冰箱下面的那扇門,從冷凍櫃取出一個透明一次性杯。

乍一看,沈青以為杯子是空的,十分疑惑。

但等他把杯子拿進了,她就發現,那一次性杯裏裝着滿滿一杯冰。

不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冰,而是一整杯完整的大冰塊。

她更加迷惑了。

一是沒見過誰家會這樣制冰,二是沒見過誰自己會制這麽大的冰,三是現在正是大冬天,他冰箱裏怎麽還放着冰。

“這是?”她問。

“冰。”李岩答。

沈青當然知道這是冰。

“腳腫,要用冰敷着。”李岩又補充道,朝她的右腳腕處看了一眼。

沈青當然也知道這是用來敷腳腕的冰。

“為什麽大冬天的,你冰箱裏也會有冰?”

沈青終于問出了想問的話。

她心裏在琢磨,是不是李岩常年走山路,也經常會扭到腳腫起來,才時常備着。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的生活可比她了解的還要辛苦。

“我喝黃酒加冰。”他給出了解釋。

“……”沈青愕然。

只聽說過夏天喝酒加冰的。冬天喝酒,再加冰,他真是不怕冷吶。

至于他是怎樣把這麽大的冰加在黃酒裏的,沈青忘了問。

李岩拿給她杯子,她自然而然地接了,半脫了鞋襪,自己彎腰敷在腳腕上。

然後李岩便出去了。剛才背她到這裏,把肩上的杆子放在了路邊。他要回去取一趟。

不必和沈青說話,她自然懂他出門的目的。

主人走了,黑子不走,圍着沈青繞圈。

沈青一手敷着冰,一手摸着黑子的毛。這大狗在她面前還算溫順,感受到她對于自己的喜歡,索性享受被順毛的感覺,直接在藤椅邊躺了下來。

一次性杯很冰,沈青一只手拿着,沒一會兒就感到了寒冷帶來的刺痛,她便換一只手拿着。

黑子于是享受了兩只手交替的撫摸。

沈青很喜歡狗,其實剛才進院子裏,看見黑子跑了出來,很想要立即跳下去抱抱這大狗的。

奈何大狗的主人在場,她不好太不顧正事而縱情戲狗,只能忍着對狗的喜愛。此時此刻,倒能釋放自己的天性。

“唔——”黑子舒服地發出了喟嘆。

作者有話要說:

李岩阿哥啊,作為親媽,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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