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故事
附近有美食街。深夜會化身為夜宵一條街,但此刻正值晚飯前夕,燒烤架并沒有擺出來。
一家農家小炒菜館開在美食街的拐角處,不知是時間未到還是如何,店面裏黑乎乎的,沒有點燈。
兩人中飯都只吃了肉餅,今日走了不少路,正想找飯館吃晚飯呢。
沈青推門進去,問道:“有人嗎?”
店裏響起一聲“有,有”,随即大燈便打開了,從後廚走上來一個矮矮胖胖的老板,笑嘻嘻地問:“吃飯嗎?”
沈青改用安山話與他交流:“吃,我們兩個人。”
老板也用起方言:“好,先坐,給你們拿一下菜單,你們看看。”
其實并不需要看專門的菜單,牆上本就張貼着菜品和價格的一覽表。
老板拿來餐具和菜單,沈青翻看,李岩則把兩人的餐具都從塑料包裝裏拆開。
“土燒有嗎?”他問。
“有的,三十五度的正宗土燒。”
“弄個五兩。”
沈青也點菜道:“炒三鮮,紅燒帶魚,排骨蘿蔔湯。李岩,你要點什麽嗎?”
李岩擡頭看牆,點了個炒苋菜。
老板記下菜,把酒打上來,就進廚房去了。
安山土燒狀似白酒,通常度數比白酒低,但口感辛香,回味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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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之前在李沐沐那裏喝過一次,感覺像吃了撒了辣椒的甜酒糟,吃過之後很有瘾頭。
李岩給兩個杯子都倒上,自己先喝了一口。
沈青問他:“怎麽了,感覺你不大高興?”
“有點。”他坦然承認。
“為什麽?”
“我的原因。”
沈青合理懷疑:“是不是剛才去銀行的事?”
“嗯。”
李岩原本以為,他與她都沒什麽親人,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牽挂,兩人處在幾乎相同的境地裏,所以才會互相靠近。
但今天他才發現,自己原先對于沈青的認識真的很缺乏。
她在上山之前,不單單是一個學生。她一定有過很輝煌的事業,才能夠擁有這麽多的積蓄。
這樣優秀的女孩子,為什麽要上山開店?
她的學歷,性格,財富,甚至是外貌,都足以支撐她在城市裏的生活。
她為什麽要進山呢?又為什麽要跟自己在一起呢?
他想不明白,又喝了一口酒。
沈青看着,心也被揪着。她問道:“因為我有很多錢,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李岩苦笑,搖頭。他不知道沈青為什麽會這麽想。
“那別這樣喝悶酒。剛才就跟你說,我們有一輩子呢。我把我以前的事講給你聽,好嗎?”
她舉起酒杯,跟他的杯子相撞,也喝下一口土燒。
謝天謝地,沒被入口那下辣得吐出來。
李岩站起身,給她在旁邊飲水機裏倒了白水。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她被土燒辣到了。
“嘶——”她趕緊喝水。
趁着菜還沒上桌,沈青跟他簡單地回憶了以前的自己。
“我從小就很喜歡看小說,小時候看金庸、梁羽生的武俠,看《衛斯理》,後來看網絡小說。初中的時候,我媽媽去世了,我爸又在山頂開店,管不了我,我就更沉迷于小說了。”
“好在成績還行,上了高中。高中老師管的嚴,學校不讓帶小說,我就自己開始寫小說。最開始寫的是言情小說,就男生女生談談戀愛什麽的,後來慢慢地開始寫警匪故事,寫歷史故事。高中三年,用筆和紙寫了靠百萬字,慢慢磨練出風格來了。”
“上大學之前,我就給好幾家雜志投稿過小說,每一千字就是好幾十的稿費。高考,我是發揮超常,才上了雲彙大學,進了中文系。後來就有主動來約稿的,我也出版過幾本書。大一的時候,我寫了一本小說叫做《夜行于海》,獲得了國內的一個獎項。自那以後,我的生活就變了。”
“讀書學習的時間被擠壓,我開始大量地創作小說和詩歌,也參與過電影劇本的改編和原創。雖然還是個大學生,但很魔幻,我的工作強度和收入完全不亞于一個成熟的作家。為了寫作,我從學生宿舍裏搬出來,專門租了房子住。賺錢的機會很多,那時候我很有野心,也很有幹勁,就仰仗着自己年輕,精力旺盛,沒日沒夜地寫,靈感好像永遠也用不完。很多時候,幾乎是每一天,我都會熬到淩晨兩三點才睡。一天吃兩頓、或者一頓,是很正常的事。”
“就這樣過了幾年,收入是越來越高,我甚至動過休學的念頭,想專心寫作,其實也就是專心賺錢。不過就在我畢業之前,網絡上有人曝光我抄襲了一位前輩的作品,并且擺出了很多證據證據。我的口碑一落千丈,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從天才作家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靈感,動力,信心,自尊,在我心裏也幾乎消失殆盡。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能舒緩自己的情緒。但雲彙市實在太大了,太嘈雜了。幸好,我爸爸在這裏,在安山還給我留下了一棟小屋,一間店面。”
“這就是大學畢業之後,我就來到安山二十三道的原因。”
李岩一語不發地聽着。
沈青把故事講得太簡單了,他知道,她經歷的一定不只是這幾段話裏描寫的。
她省略了幼年失去親人的迷茫、獲得殊榮的狂喜,以及失意時的苦悶。她的平靜的描述,似乎沒有夾帶一丁點情緒。
甚至于,講到自己被指“抄襲”的時候,也不贅一言。不解釋真相,不喊冤枉。
剛好,三鮮和苋菜來了,老板端菜上桌。
沈青給他夾了一筷,笑道:“要不我們先吃飯吧。剩下的故事,以後也能講。”
李岩道好。
之前他心中的那點情緒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沈青的心疼。
去年的夏天,她上山時,其實是在逃離一座城市和一段過往。
她在逃避,也在開啓新的生活。
他想象不到是什麽樣的處境,可以把這樣明媚開朗的姑娘趕出生活了四年的城市。
看着眼前正吃着苋菜,嘴唇也被染成紅色的她,李岩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了一小段回憶。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一段故事了。
如果不是今日的契機,打開了過往的閘門,也許他永遠不會想起來這段往事。
也是夏天,盛夏。
他才開始做挑山工不到一年。在暑熱的炙烤下,背着沉重的貨,上到山頂。
青春的身體并不能完全适應工作的勞累和太陽的殘酷,在二十三道,送到貨後,他整個人暈乎乎的,似乎快要暈厥。
二十三道的店主老沈,那時候也才三十出頭。
老沈見到他氣色不對,拽着他就到了屋裏,讓他坐下,給他喝藿香正氣水。
“小夥子,你這像是中暑了,可要好好歇歇!”
老沈叮囑他。
山頂還沒有通電。
他用蒲扇給自己扇風,想要快點恢複狀态,好接着幹活去。
老沈在店門口招呼着客人。
屋子的樓梯上突然跑下來一個小人,睡眼惺忪,頭發散亂,穿着一條小睡裙,邊跑邊喊:“爸爸,我快要熱死了!”
他朝樓梯看去,看到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年紀很小,估計還沒上學。
老沈聞聲,喜笑顏開地抱住了她,把她舉到頭頂。
女孩笑聲清脆,跟爸爸講:“要飛,飛快一點,就不熱了!”
老沈笑着陪她玩鬧。
他坐在凳子上看他們父女倆玩耍。女孩兒玩累了,老沈把她放下來,她才看到了他。
“咦?這裏還有個哥哥?”
他朝她一笑,她也一笑,甜甜的,糯糯的。
老沈則說:“哥哥有點不舒服,你可別去鬧哥哥哦。”
女孩兒“嗯嗯”兩聲,走到他面前,問他:“哥哥,你怎麽不舒服啦?要不要去看醫生?”
他搖搖頭,說不用。
後來,休息好了,他也就下山了。
他知道那是老沈的女兒,但因為再也沒見過她,也逐漸忘了這回事。
在小飯館裏,李岩一邊吃飯菜,一邊回想。
時間太久遠了,他只能零星地想起幾個片段,記得有這麽一回事。
至于那時,他在山頂呆了多久,或是跟女孩說過哪些話,都記不清了。
但他能夠确定的是,那個女孩,就是沈青。
原來,與她的初見并不是在上一個夏天。
大概他們與夏天有緣,初見在夏天,重逢在夏天,相戀也在夏天。
明顯地,沈青并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這段故事。李岩也無法組織語言,跟她描繪一段久遠的往事。
他問:“你小時候上過安山嗎?”
沈青想了想,告訴他:“很小很小的時候,跟着我媽媽,上山探望過我爸一回。但後來我爸覺得我們上山太辛苦,都是他下山來見我們的。”
“那上山的那一回,你還記得嗎?”
“記得一點,不太記得清了。就記得爬山很累。”
“嗯。”
“怎麽了?”
“沒什麽,吃飯吧。”
沈青又問:“真沒什麽嗎?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他道:“想知道你小時候的事。”
沈青便笑了:“我小時候可活潑了,活潑過了頭,我爸媽都管不住我。什麽時候有大把時間空閑,我想跟你說說我那時候的糗事呢。”
“好。”李岩也笑。
氣氛變得很好。
這家飯館的飯菜很不錯,菜上齊全後,又陸續進來幾桌客人。
李岩又要了五兩土燒,他和沈青分着喝了。
他酒量好,她也不差。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如果兩人仔細回想的話,也能想起來,他們的第二次相見并不是在沈青發燒的那天。在沈青背着行李獨自上山的那一回,她在第八道與遲美怡視頻通話時,身後路過的那個阿哥就是李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