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est la vie

“江總,剛收到消息,秦言應該馬上就能出來了!”

江川濃在辦公室接到馮律師的電話,雙手不受控制般哆嗦了一下。

“不是說取保候審需要7天嗎,怎麽忽然就出來了?”江川濃猛地站起來,邊打電話邊往外走。

“不清楚,這種情況以前也有,可能裏面出了什麽事兒……”馮律師推測。

“出事兒?”江川濃心頭狠狠一抽,“能出什麽事兒?”

“嗐,咱先別自己吓唬自己了。您見到人不就清楚了嗎?”馮律師趕緊說,“方小姐正好也在我們所,我這就帶她一起過去!”

江川濃一開門,不想助理已經站在眼前,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忙說:“江總,5號會議室。”

“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改電話會議。”江川濃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工作上但凡出纰漏,就得有人背鍋。公司好幾百口子員工,哪一個不是拉家帶口,靠工資還房貸車貸?所以哪怕江川濃再心焦,也無法像電視劇裏的潇灑霸總那般,一揮手直接宣布老子撂挑子不幹了。

多虧武裝到牙齒的通訊設備,例會于是改成了大家坐在會議室裏拿八爪魚給老板打電話。

江川濃一心二用,一面在靜止不動的車流中解決各種糟心事,給出明确的指示;一面想待會兒見了人要怎麽開場。

江川濃不怕秦言炸毛,哪怕光天化日見面就揍自己一頓,也是他活該。可江川濃卻怕極了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打骨子裏流露出的冷漠。

“江川濃是誰?”這句話像是不斷塌陷的細沙,把人從頭到腳埋起來,連一絲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愁人的情緒揮之不去,偏偏此時下屬在電話裏指責市場部在某些環節上不配合。江川濃聽出對方語氣裏的不滿和委屈,立馬下意識回了一句:“對不起,我錯了,你別生氣。”

電話會議瞬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老板這種情真意切哄情人的口吻讓大家集體腳趾抓地。剛才那個抱怨市場部的人的臉更是紅成了熟蝦,他趕緊找補:“那什麽,我不是沖您!江總,我沒問題了。”

江川濃蹙着眉頭松了松領帶,深吸一口氣:“別人還有沒有問題?”

“都沒問題了江總!”大家紛紛表示,“我們這就幹活兒去。”

江川濃按了電話,心情像二環路上的車流,陷入無窮無盡的死循環。

好不容易駛出擁擠的環路,他一路違章,争分奪秒地往目的地開。眼看快到了,江川濃望向拘留所高聳的圍牆,忽然發現鐵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川濃一激動,踩住油門就打算沖過去,結果被身着制服的民警打手勢攔住,對方炯炯有神的目光裏全是戒備和不敢置信。江川濃沒轍,只得把車停去規定的地方,然後揣着一肚子千回百轉的話奔向秦言。

“Gogo!”江川濃喊。

而對方竟像是沒聽見似的,連頭都沒擡。等快到跟前了,江川濃才留意到門口還杵着倆人。一個人西服革履拿着手提包,臉上只差寫着“律師”;而另一個,居然也是熟人——那個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溫醫生。

原來,就在他把秦言推出去的那一剎那,早就有人在暗處張開雙臂接着了!江川濃這輩子第一次切膚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前有埋伏後有追兵。

溫承緒這時看到疾奔而來江川濃,卻沒有露出任何詫異的神情,而是輕輕拍了拍秦言的肩,擡手示意對方看過去。

如此一來,江川濃的目光便和秦言的生生撞到了一起。複雜的情緒在他們的對視中翻湧。後者的瞳孔快速地擴張又收縮,直到焦距徹底地散開,拉開了整個銀河系的距離。随即,秦言就把臉扭了回去,沖着溫承緒搖了搖頭。

這樣的反應簡直比抽江川濃一巴掌還讓人難受。他大步來到秦言面前,也不理會另外那倆人,而是直接抓起秦言的手,急迫地說:“跟我走!”

江川濃攥住的那只手涼極了,一絲力氣也無;而他的雙腳卻像是水泥做的,堅實無比,紋絲不動。

江川濃看着秦言,語氣近乎哀求:“Gogo,對不起。我見過方小姐了,我知道是自己弄錯了。我不該不信你,不該用那麽卑劣的手段傷害你。你跟我回去,要殺要剮,你說了算。”

而秦言的頸部卻像是被千金重的鉛塊墜着,深深地低下去,全然沒有要接茬的意思。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江川濃拳頭打在棉花上,再多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在一旁溫承緒主動開口:“江總的消息真靈通啊,這麽快就趕過來了。”

江川濃不看他,而是死死盯着秦言頭頂的三個旋兒,用官方口吻說:“溫醫生,律師費和保釋金我加倍還你,費心了,多謝。”

“我不是幫你,”溫承緒糾正,“不用謝。”

江川濃将目光緩緩轉移到對方的臉上:“你為什麽會知道Gogo的事情?”

“還能為什麽?”溫承緒微笑,“喜歡一個人,自然就會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江總,怎麽這個邏輯很難懂嗎?”

江川濃被噎了一下。形勢比人強,當時當下,作為一個曾大義滅親的渣男,他确實沒底氣跟這位救世主似的溫承緒噶苗頭。

“我帶Gogo回家。”江川濃重申。

溫承緒攤手:“我沒攔着。”

江川濃于是也顧不得外人在場,把這幾日的心路歷程全部傾訴了出來。那些陰差陽錯,那些狗屁倒竈,那些愛恨情仇,那些糾結無望。他想,就算秦言的心是鐵打的,也能稍微動上一動。

“江總,”溫承緒看夠了好戲,終于打斷了對方字字珠玑,含血帶淚的解釋和表白,“剛才忘了告訴你,Gogo其實聽不到。”

這話從被江川濃聽見,到他反應過來,漫長得如同過了幾世幾劫。

“他聽不到?你什麽意思?”

“字面的意思,”溫承緒眼裏全是尖銳的諷刺,“你親手把人送進去的可不是什麽五星酒店,那是拘留所,裏面魚龍混雜,自然什麽人都有。Gogo運氣不好,碰上個酒後抽風的。倆人動起手來,那人傷了Gogo的耳膜。”

江川濃耳邊瞬間響起巨大的轟鳴聲,仿佛被誰猛地拍上來一掌。

“因為沒有造成穿孔,所以剛開始還以為只是輕傷。但Gogo患有虹膜異色症,這個病跟基因有關系,本來就非常容易誘發聽力障礙。後幾天才發現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也是因為這樣,他獲得保釋的時間也就提前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溫承緒頓了頓,輕聲問,“你說是不是,江總?”

江川濃覺得自己的聽力也出了問題。他看着溫承緒一開一合的嘴巴,可傳遞出的意思卻隔着崇山峻嶺。

江川濃再次扭頭看向秦言,他嘗試着提高音量放慢語速,一字一句地說:“Gogo,方小姐的案子我找到合适的律師接手了。官司确實有難度,但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對了,梅花和方片好像很讨厭我,從不肯讓我抱。你回去幫我哄哄他們行嗎?”

回應江川濃只有起伏的呼吸聲。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江川濃伸手去攬秦言的肩膀,不想這次卻被溫承緒攔住。

一股邪火從心頭竄出,江川濃風度盡失,直接把人推了個趔趄。這下秦言終于有了反應,他擲來憤怒的目光,同時開始用力掙脫開江川濃的鉗制。

看着秦言困獸般的神情,江川濃仿佛聽到胸口內傳來龜裂的動靜。

溫承緒帶有安撫意味地拍了拍秦言,前者臉上依舊挂着和善的笑,可語氣卻冰涼刺骨。

“江川濃,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醫生,有我看着Gogo,他才會乖乖看病吃藥做手術。如果你不管不顧非要把人帶走,怕只會加大對患者的刺激。”

溫承緒頓了頓,再下一劑猛藥:“Gogo才二十幾歲,大好的年華。你總不希望他恢複不了聽力,當一輩子聾子吧?哦,”話說一半,溫承緒忽然做恍然大悟狀,“Sorry啊,我忘了江總不是一般人,你心狠手辣,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聾子”倆字直接抽掉了江川濃剩餘不多的力氣。他終于松開手,胳膊軟綿綿地垂到身體兩側。

輸贏已成定局,溫承緒盯着江川濃潰退下去的眼神,做了個“走吧”的手勢,然後和律師一起陪着秦言轉身離開。

而江川濃能做的只有看着秦言的背影,目送他上車。車子發動了,一只胳膊從窗戶裏探出來用力揮了揮。

江川濃聽見溫承緒語帶笑意地說:“C’est la vie.”

車子終于開走了,拘留所門口一時間變得安靜無比。正午的陽光落下來,鋪在江川濃身上,像是要捂一捂他。

江川濃無力地靠在拘留所的外牆上,掏出支煙點燃了。旁邊執勤的民警見多了各種匪夷所思的狗血大場面,于是只是看了這個西裝革履卻失魂落魄的人一眼,并沒有轟他。

江川濃想起他和秦言第一次吃飯的情景。

“你眼睛的顏色是天生的?”

“嗯,這其實是種病。學名是虹膜異色症,又叫瓦登伯革氏症候群。”

“那這個病除了改變眼睛顏色外,會不會對身體機能造成影響?”

“從醫學上來講,得這種病的人單耳或雙耳發生聽力障礙的幾率會很高。但我比較走運啦,沒有這個問題。”

那時的秦言笑得很傲嬌,像是占了什麽天大的便宜。

幾分鐘後,馮律師帶着方芊筠姍姍來遲。前者大聲抱怨:“今天路上也太堵了!”

“Gogo還沒出來嗎?”方芊筠焦急地問。

“出來了。”江川濃熄滅了煙,揮了揮空氣中殘存的白霧。

“人呢。”馮律師伸着脖子左顧右盼。

“被溫承緒接走了。”

這下,方芊筠心裏的懷疑便落到了實處,怪不得她這幾天給溫醫生發的微信都如同石沉大海,人家早有防備。

“你跟Gogo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嗎?”方芊筠問。

江川濃颔首:“說了。”

“跟他道歉了嗎?”方芊筠又問。

“道了。”

“他什麽反應?”

“他沒反應。”

“怎麽可能沒反應呢?”馮律師插話。

江川濃愣了片刻,回答道:“因為他在裏面出了意外。”

而對方兩個人卻沒有追問到底出了怎樣的意外,他們的表情像是被吓壞了。

“方小姐,”江川濃把手放在方芊筠的肩上,顫聲說,“我把Gogo害了。他耳膜受了傷,聽不到聲音了。”

江川濃說完這句話覺得臉上有些癢,擡手一揩,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哭了。

作者有話說:

C‘est la vie = 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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