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運氣這東西就是這麽神秘莫測。
比如秦言,前一陣子還日暮途窮,可眨眼間選擇權就到了自己手裏。
他面前出現兩條路,要麽遁世歸隐,提前40年過上平淡的小日子;要麽繼續留在B市,像大多數年輕人那樣打工賺錢,為頭頂上吊着的小胡蘿蔔奮鬥。
心裏隐隐浮現出的答案讓秦言有些失措,他答應王自力認真考慮,并請對方不要把自己想離開B市的想法告訴別人。王自力應承下來,以一臉“感情這玩意兒我真搞不明白”的表情拍了拍秦言的肩,把人送出辦公室。
一路無話。
倆人回到家中,溫承緒提議看電影,秦言便魂不守舍地陪對方看了一部長達3個小時的犯罪文藝片。看完後,秦言繼續心不在焉地幫廚洗菜,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神情已流露出了某種妥協的跡象。吃過飯,溫承緒說身上有油煙味就去洗澡了。
秦言獨自在廚房洗碗。等他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連抽油煙機都仔細地擦了一遍,溫承緒還沒有出來。秦言無所事事,于是坐在客廳又沖着那幅價值連城的油畫發起了呆。
從一開始的不寒而栗到如今越來越着迷,秦言心裏老是有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好像他能夠安慰住那個哭泣的小孩子,就能拯救自己。
到底為什麽他會哭得那麽傷心呢?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好久,秦言忽然從沉思中驚醒。他看了眼表,溫承緒已經洗了将近40分鐘了,這有些不正常。秦言起身去敲洗手間的門,半天卻沒得到任何回應。不好的預感漫上心頭,秦言直接推門進去。
下一秒,他的腳就濕透了。擡眼看去,溫承緒赤身裸體地躺在浴缸裏。水面仿佛成了畫布,只抹着皮膚的慘白和頭發的濃黑兩種色彩。秦言下意識大叫出來,他沖到浴缸旁,只見這裏泡着張屍體般的臉,英俊的輪廓浮現出不詳的灰白。
像是被人一把捂住口鼻,秦言瞬間被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擊潰,寒意争先恐後地從他每一個的毛孔裏往外流淌。秦言沒空去想別的,伸手便去扳溫承緒,然後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人從棺材似的白色容器裏拖到地面上。
秦言的喉嚨在震動,他試圖用自己根本聽不到的聲音去喚醒懷裏的人。他能感知到對方還活着,因為溫熱的生命力就殘存在那層薄薄的肌膚下。
秦言學電視劇裏那樣,一腿跪地,用另一腿的膝蓋抵住對方腹部,讓溫承緒的頭垂下去,同時猛按他的小腹和背部。幾下之後,毫無神志的人就吐了許多水出來。秦言見有效果,馬上又重複了幾次,待對方不再吐水後,他就把人放平,口對口地進行人工呼吸,同時按壓心髒的位置進行心肺複蘇。
過了幾分鐘,溫承緒終于無比艱難地撐開了眼皮,但眼神還是渙散的。秦言于是又指示自己的舌頭和聲帶去喊對方的名字。
慢慢的,溫承緒的瞳仁終于有了些光。秦言見狀,忙半拖半抱地把濕漉漉的人轉移到客廳的沙發上。他要打電話叫救護車,溫承緒卻虛弱地擺了擺手。秦言見他嘴唇輕輕嚅動,再也顧不上別扭,從鞋櫃上拿起一副備用的助聽器,急匆匆地塞進耳道裏。借助科學器械,大腦的聽覺中樞終于接受到了一些微弱的音源。只是效果像隔着好幾層被子,烏突突的。
“我本來只想泡個澡,結果太累了,就睡着了。”溫承緒笑着擡手摸了摸秦言的頭發,“對不起,害你着急了。”
秦言不買賬,一張臉比對方都欠缺血色:“我不信!你故意的是不是?!”
溫承緒對秦言的問題報以尴尬的笑和沉默。
秦言其實能覺察出對方心理有些問題。自己被他看得太重了,當一個人過于依賴另一個人,總是有點不正常的,但秦言沒當回事。當代人輕則焦慮,重則抑郁,身心靈都健康的家夥簡直比傳說中的水猴子都罕見。但打死他也沒想到溫承緒會在今晚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誘因是什麽,不言而喻。
“你他媽有本事自殺,倒是說話啊!”秦言急了。
懷裏的人哆嗦了一下。
秦言這才意識到可能自己的喊叫聲實在太大了,他壓低聲音:“我沒答應王總回去上班。”
溫承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後又劇烈地咳嗽一陣。
秦言此地無銀地重複:“真的。”
溫承緒垂下眼:“可你遲早都會回去的。你喜歡這裏,喜歡那個人。你會假裝考慮一陣子,然後跟我說自己還年輕,要留在B市打拼。你這麽聰明,會把工作做得很好,你會升職,會把錢一點點還給我,然後跟我劃清界限。而那個人也會不停找機會接近你,你會心軟,會接受他的道歉,跟他重歸于好。你們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帶着方小姐和她的兩個孩子去野餐,然後在陽光下接吻,就像世間所有的情侶那樣。你偶爾會想起我這個醫生,心裏會感到一絲抱歉,但僅此而已。”
秦言不由得張大了嘴。溫承緒的話就像一面鏡子,把潛意識裏那些可恥的念頭清清楚楚地照了出來。秦言為自己這份自作多情感到害臊。
“我真嫉妒江川濃啊。他把你害得那麽慘,讓你差點死在裏面,可你心裏依然放不下他。”溫承緒的聲音沙啞無力,“為什麽我愛過的人全都走了,他們都不肯要我。我只是想好好愛一個人而已,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秦言不知道說什麽。溫承緒像把平日裏的任性和不甘都攢下來了,專門等待這個時刻一股腦地揮霍掉。
“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是我生命裏最開心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所以我每天都小心翼翼計算着過,生怕你明天就忽然消失。可咱倆之間,明明是你主動跑來的啊。你出現在診室裏,沖我眨眼,無聲無息地向我求救,就像……”
溫承緒頓了頓,“Gogo,剛才我的心情确實很低落,所以想躲進水下安靜一下。可那種感覺很好,搞得我都舍不得出來了。不出來,就能不去面對令人痛苦的事,我是不是很懦弱?”
秦言想象不出世上還有比這更濃重的依戀了。他鼻子發酸,眼裏湧起薄薄的淚。
就這樣吧,秦言想,哪怕這種被人極度需要的感覺是一種對愛情的冒名頂替。不管怎麽說,溫承緒才是他最灰敗無助時照進來的光,雖然充滿了看不清揮不去的灰塵,但畢竟是溫暖的。
“我不回去上班了,”秦言用力抱住沙發上的人,把頭埋在對方的胸前,聽着裏面隐隐的心跳聲說,“我陪你去南方。”
溫承緒的瞳孔漸漸聚焦:“真的?”
“真的。”秦言的回答簡短有力,他不允許自己再去考慮別的選項。
“那我明天收拾一下,咱們後天就走好不好?”溫承緒給出死線。
秦言深吸一口氣:“好。”
***
出發這天風很大,雲朵大片大片地掠過城市上空,很急促的樣子。
秦言走進機場前駐足看了眼外面。他來B市的時候兩手空空,如今馬上就要離開,依舊身無長物,真算得上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Gogo,走了。”溫承緒緊緊握住秦言的手,像怕他臨陣脫逃似的。
秦言沒行李,他所有的東西都在江川濃那兒,所以不可能腆着臉去取。說起來,秦言唯二想要帶走的,一個是塔羅師送給自己的那張“愚人”;還有就是那張被他狠心扔掉的RDF證書。前者證明了某段充滿黑色幽默且無疾而終的戀愛,後者則證明了他那一點點在設計上的才華。
秦言收回目光,換上聽話的表情,跟随溫承緒去辦值機。一切都很順利,倆人在航空公司的休息室吃了點東西,等時間快到了,就往登機口走。
臨上飛機前,秦言表示要去個洗手間,溫承緒也要跟着一起。偏這時,有電話進來,溫承緒接通後開始和那邊說話。通過助聽器,秦言判斷大約是保潔公司的人打過來的,貌似對方弄壞了什麽東西。秦言于是沖溫承緒比劃,讓他原地打電話解決問題,自己快去快回。
秦言上完廁所,整理幹淨後從洗手間出來。離他不遠正好有兩個女孩子,正在神色激動地大聲說着什麽。
“Sienna也太慘了吧!”
而Sienna正是方芊筠做up主時的名字。秦言心裏猛地一跳,下意識走近那兩個人。
“什麽事兒啊,氣死我了!關注了這麽久怎麽也沒想到是這麽一個判決!”
“之前網上說不是勝算很大嗎?”
“其實之前勝算也不大,因為Sienna沒有穩定收入嘛。但他找的律師很牛逼,所以輿論一直處在上風。結果今天開庭,男出示了醫院證明,說自己有弱精症,這倆孩子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是他唯一的生命延續。一下就博得了法庭的同情。”
“媽的,是不是男法官判的?男的就會跟男的共情!”
秦言确認了,對方倆人口中的Sienna就是方芊筠。他立馬湊上前去。
“不好意思,你們說的Sienna是不是最近打撫養權官司的那個up主?”
“對!”
“孩子判給男方了?!”秦言不敢置信。
一個女孩回答道:“比那個還過分!法院當庭宣判,兩個孩子3歲前由女方撫養,Sienna有完全撫養權。那個男的按稅後收入的20%支付撫養費。3-5歲期間,按季度輪流撫養,費用均攤。5-18歲,兩個孩子就全部由男方撫養,男方有完全撫養權。除此之外,Sienna還要支付收入的20%作為撫養費。你說,這他媽的是人幹事?”
另一個女孩補充:“Sienna根本接受不了,直接就暈了。擱誰誰接受得了?吃了那麽多苦生下的娃,被人這麽冠冕堂皇地搶走,要真這麽發展下去,我趕明兒第一個去切子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