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禍起竹竿
京城的格局是東富南貴西賤北貧,東邊有漕運碼頭,自然少不了鄉紳財主,建築群多是深門敞院,就算缺了彰顯身份的歇山轉角重檐飛拱,也要将宅子建得華麗又寬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在重農輕商的當下多些體面。南城,尤其是臨近皇宮的地方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官邸,光王爺府一只手都數不過來,據說當初是為了方便皇帝的召見才在此聚居。
西城稱之為“賤”也并不全然準确,要說東城反映出來的是商業,南城是體現的是政治,那麽西城就算得上是文化的彙集地了,這不光有天下聞名的煙花巷,唱曲唱戲的小班也多得數不清,因為都是下九流的行當,才有“西賤”之說。
至于北城,讀書人和沒落的官宦人家居多,常持着架子拉不下臉來憑力氣掙錢糊口,生怕被人看不起,開始時還有些祖上留下的東西可以變賣,到後來慢慢入不敷出,于是越來越窮。
這些自然是從春霖那套來的,紫宸也曾擔心會不會問太多而露了破綻,可漸漸發現似乎是多餘了……就像現在,春霖正因她連提了幾個問題而樂得人比花嬌。
“往常奴婢們多說兩句您就煩,像今兒這樣聊會兒子天,奴婢以前連想都不敢想……”春霖含着淚這麽說道。
紫宸也由這番話中明白了一個道理:記不記得什麽沒關系,多荒唐的行為都能人能給她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
沒了顧忌心情更加敞亮,坐在皇城大街上的二層小樓裏悠閑地喝着茶,遠遠還能看到莊嚴肅穆的城門,這日子別提多惬意了。
內城中不許娛樂,這是開國皇帝定的。
正對皇城門的這條大街理應喧嚣繁華,可事實上連熱鬧都算不上,人倒是不少,但大多來去匆匆。路上紫宸略略掃了一眼,近兩百米長的街兩邊光十幾開間的錢莊就不下四家,當鋪藥鋪都頗具規模,看來貴人們的錢很好掙。
這趟出門只帶了三個丫頭,秋霭說是正熬着什麽湯要看顧火候,此刻夏霏冬霁埋首在桌案中翻看帳本,只有春霖在邊上打着小扇陪主子聊天解悶。
唉……這都不知道是紫宸第多少次嘆息了,閑得是一方面,對數字有無法抵抗的熱忱才是讓她抓耳撓腮的症結,試問一個注冊會計師怎麽能在看到淩亂且毫無章法的帳本時無動于衷?更何況她還是個具有強迫行為的人!
可才進門時她剛被那些數目字引過去,三個丫頭不約而同地倒吸氣兒,連拉帶哄地将她拉到了窗邊坐下,于是就開始了百無聊賴。
直到春霖無意間提起恒泰錢莊,紫宸才算是有了點興致,剛剛就看到了,她還很老土地想數數門臉到底有多少間着,可實在因為門板太多,馬車走得又快,才數到十六就掠過去了,沒想到那竟是她汪紫宸的産業!
總算找到個感興趣的話題,就又繼續從春霖嘴裏打探。
恒泰錢莊不敢說天下第一,但在京城這一帶那是絕對的霸主。不管是官款往來還是顯赫人家的放款都是以恒泰錢莊的銀票為榮,人們都有一種從衆的心理,再加上有汪相這塊金子招牌,根本沒有後顧之憂,于是私下裏“永如泰山”成了恒泰銀莊的別稱。
七尺寬的桌面上堆滿的冊子也只不過是總號十天的流水,紫宸不由啧着舌想,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個三五年,絕對能穩居富豪排行榜的前列。
Advertisement
原來這就是富二代的感覺!透過寸餘的縫隙遠望清澈的半空,不知是因為心境還是站得高了的原因,剛剛下車時只覺得風輕雲淡,這會兒看來竟有種盈盈秋水的錯覺。
“姑娘,昨兒汪管家派人傳話……剛從南邊快馬運過來些珍珠筍,怕高家廚子的手藝不合您胃口,就沒送,糟踐了東西是小,敗了您的興就不好了,說今兒送到酒樓做成了給您送去,咱都出來了不如午飯就去那兒用?”
紫宸不怎麽上心地點點頭。
要說高家買賣做得大,那得看跟誰比,放到汪家跟前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汪家不僅僅是“貴”,還占了“富”,如今汪家有此等富貴可全托了汪老爺當年跟魔怔了似的想得個女兒的福。
年過而立後汪老爺自嫡妻病逝一直沒有續娶,放言誰先生下女娃就可以轉正,家裏那四房妾室和通房們都卯足了勁想一步登天,個個使出渾身解數不惜颠龍倒鳳,現實卻很是硌牙,十來年間汪家的人丁着實是興旺得很,加上亡妻留下的三個兒子,汪老爺一共育有十三男嗣,可朝思暮想的女兒卻遲遲未見。
四十二歲那年先帝病重,汪老爺奉诏輔政幼主,忙是一方面,也很可能是力不從心了,就漸漸淡了對女兒的盼想。誰料,幾月之前的一次酒後失德強要了個婢女,結果竟圓了多年的夙願。美得堂堂一朝的相爺整日裏跟個婦道人家似的,除了喂奶其他事很少假手他人,更是以“宸”這樣一個幾乎為帝王專用的字給女兒取名。
聽春霖炫耀這篇兒時,汪紫宸很是納悶,都說古人重男輕女,這位汪相怎麽就反其道行之?
汪家十三虎現都已成年,除了最小的那個還在京郊大營歷練,四哥八哥無心為官,專職打理汪家的産業外,其餘十人均在吏戶兵刑部任要職,更出了兩位封疆大吏分別在兩廣和直隸做總兵。
汪紫宸不安于閨閣,汪老爺都快愁白了頭發,生怕這會壞了女兒的名節,還是大哥給出了個主意,既然不想拘了小妹的性子,不如就打着巡視産業的名頭,總好過被人說三道四瘋跑強。
汪老爺是真疼這個幺女,想都沒想就将銀莊給了紫宸,要不是老八以命相脅,還有心将京城裏最賣錢的百味樓也給了女兒。
春霖嘴裏說所的酒樓指得就是被她八哥當成命根子的百味樓。可汪紫宸此時的注意力根本就沒在要去哪吃飯,而是落到了樓下巷子裏正推搡的兩個人身上。
什麽時候開始的撕扯不知道,等她看過去大致上已經分出了高下。一個身穿墨綠深衣的男孩正騎在一個灰衣中年男人身上猛抽嘴巴,還叨叨有詞,可惜離得遠聽不太清,挨打的男人屈着手肘護住頭臉,抓空還句嘴像是在争辨什麽,見慣了心戰的紫宸感覺這肉博還挺新鮮,抻着脖子一個勁盯着看,還下意識地認為少年是在除暴安良。
就在紫宸以為KO了灰方時,綠方似是也大意了,被短須男人尋了個空當,身子不知怎麽一扭,綠衣少年重心不穩身子歪在了地上,可扯着中年男人衣領的手并未松,兩人就滾做了一團。
他們在不寬的小巷裏來回來去地扭打,這可苦了紫宸,小窗只是通風用的豎窗,開口在下面,平日要用一截竹竿撐開,最大的幅度也不過半尺,視線望去存在很大的盲區,紫宸看得正起勁,将頭都探出了窗外,這才見着了正在牆根下拉扯的兩人,好在綠衣少年沒吃虧,心下松了那股勁兒。
就在這時,春霖發現了姑娘的怪異姿勢,連連問發生了什麽,見不理自己還直拽她的衣袖,紫宸實在是煩了,猛地回頭想喝幾句,不料……頭重重磕在了扇格上,伴着陣陣金星,紫宸楞楞地看那半截竹竿翻着個兒地下墜……然後不偏不倚正中那烏黑的後腦,“嘭”的一聲悶響,聽得汪紫宸都跟着一個激靈,想來是很疼……
綠衣少年被砸得發懵,揚上來的眼神都有些呆滞。那被打得臉上姹紫嫣紅的中年男人趁機脫身,在準備跑之前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汪紫宸沉浸在似間相識的橋斷中沒發現有人退了場……這情景好熟悉,好像……金蓮跟西門大官人就是這麽認識的!
四目相對久久,直到那雙淺澈的眸光中正有漩渦蓄集,意識到這點,紫宸慌忙後退了一步,随着“咣當”一聲,實木窗棂重重關合,還一連幾個颠簸,就像此時她淩亂的心兒……
……
午飯是在百味樓裏用的,因為今天是所謂的歸寧日,就算冬霁已經送過信說不回了,汪老爺還是抱着一線希望……高家人不會如此漠視自己的女兒,在家中擺了百餘桌酒宴,自然八哥這樣的主子不能缺席,故而紫宸無緣得見那位傳說中“搶”了她酒樓的哥哥。
被春霖吹噓的珍珠筍也不過是嫩筍尖,用開水汆過後淋上高湯,口感甜脆很是清爽,不過要說多出彩兒,紫宸倒沒覺得。
用過飯,紫宸非要到西城去轉轉,因為進百味樓前聽到一群乞兒在唱兒歌,說什麽“南城的貴人東城的糧,西城的雙子北城的娘。”貴人和糧都能理解,這雙子和娘有什麽講究紫宸很是好奇。
三個丫頭勸阻無效下還是走去了西城,本來紫宸是想瞧瞧西城特産窯子戲子中的窯姐兒的,冬霁說時辰還早,紫宸想想也是,就轉而去聽了曲兒,那是一種介于昆曲和京戲之間的劇種,唱念做打很有韻味。
聽完一整出娓娓道來的兒女情長,等她們回到高家時天都擦黑了,扶着春霖的手下車,腳還沒踩實地面,就見秋霭拎着裙角沖出來,氣喘籲籲地說:“姑娘,您怎麽才回來?不得了,出大事了!”
紫宸聽罷微微一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