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遇初十
“您回老爺時含糊點多好,等奴婢們将這背後的利弊仔細給您說了還可以有轉圜的餘地……唉,都怪春霖,總說您還小,非要過兩年再慢慢教您當家的事兒,這回可好,看夫人那用白眼仁瞧說募苁疲喜換崆嵋追湃ǎ庋暮沒崤率嗆苣言儆龅攪恕
汪紫宸嬌橫一眼,冬霁立時禁了聲兒。
又走到問梅亭,汪紫宸為一角的雪色吸引駐步,感嘆之餘側頭深深地望了眼竹匾上的兩個字兒……
那是一處與問梅意境相得益彰的景致,幾株櫻樹靜秀綻放,暗紅色的萼片托着晶瑩剔透的花朵,遠遠看去,竟與雪中寒梅有幾分相像……工匠們楞是在這不算通透的小小一隅給營造出了春意與冬韻,閑來無事,沏壺清茶,或獨坐或對飲,着實是件風雅至極的事兒。
喜歡歸喜歡,汪紫宸并沒有停留太久,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如果對什麽過于上心,那就會想盡辦法得到……明确了高家沒有安身立命的所在,還任那些小情小調絆住腳步,未免有些冤枉。
主仆二人沿着游廓慢慢踱,丈餘遠後跟着十來個丫頭婆子,根本不用擔心有什麽不合時宜的話被人給聽了去。
冬霁還是不太喧忿,可招了姑娘的一瞥後不敢再多言,将濃濃的不理解全堆集在了眉心。
汪紫宸眼尾掃到她這較真的模樣不由失笑,徉斥道:“這就是春霖天天吹噓的喜怒無形于色?”說着還用指尖戳向那些皺褶。
冬霁有些羞赧地拿手背蹭蹭臉頰,不服氣地反駁,“事關您在高家能否平順,奴婢怎麽能不起急?誰成想竟招來您的笑話……”
一向持重老成的丫頭都撒上了嬌,汪紫宸哪裏有不繳械的道理?虛點着她嗔怪,“那是我想就能接的事兒嗎?”
冬霁一怔,眼睛睜大了幾分,“您是說……”
汪紫宸在她的求解眸光中無所謂地笑笑,“你看他不露聲色,其實心裏明白得很……讓秋霭帶話卻是可有可無的語氣,就是想摸清我到底貪圖的是什麽。如果我選了那把鑰匙,從今以後他定不會再多看我一眼……”
“那……”
汪紫宸搖搖頭,“若存了那心思,進書房的就是毒藥而不是秋霭了。”想接班兒,捷徑就是除掉前任,別的都是閑白。
“您到底想得到什麽?”冬霁實在想不出姑娘還缺什麽,以至于要想方設法從高老爺那找。
得到什麽……汪紫宸淡淡地勾起唇角,伸手捏過一朵飄落到欄杆上的小花,潔如白玉,煞是好看……半晌後才喃喃自語般吐了幾個字,“回吧,累了。”不是她捂着不想說,而是,成了自然都會明白,不成……說了也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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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霁聽得雲裏霧裏,但見姑娘明擺着不想多談,遂也沒繼續追問,而是伴着她穿過拱門奔院子行去。
沒走多遠,汪紫宸直直盯着前面問,“那是誰?”
冬霁擡目觀望,四十開外的婆子正與個少年拉扯,嘴裏似是還在謾罵,因為離得尚遠聽不真灼,一時也拿不準那一身粗布衣的男孩是府裏的人還是外面的小乞兒,于是招呼來跟在後頭的宋媽媽問話。
“是姑太太家的公子……”
這與穿着嚴重不符的稱謂讓紫宸興起了絲玩味,在宋媽媽的勸阻下仍是走過去,這一路不過幾十步,那瘦小的身影就被推倒了四回,踉跄還不算……他總是一骨碌爬起來繼續執着地去拽那跟門板似的婆子的衣袖。
“咳,”宋媽媽使了個聲兒,提醒掐得正專注的兩人,“大奶奶跟前這是什麽樣子?”
這胖婆子汪紫宸認得,聽說是夫人的心腹,好像在廚房那邊當個不大不小的管事。汪紫宸靜靜地受過她不卑不亢的行禮,更多關注的卻是她身後的尾巴……那個百折不撓的小男生。
他的臉又黑又窄,五官都有些模糊,唯有一雙倔強的眸子可以成為讓人印象深刻的标記。
“梁婆子,什麽事?”宋媽媽厲聲問,還狠狠地連惋幾眼,暗啐:這個禍事精!
梁婆子回得吱吱唔唔,好像有什麽事不想讓人知道,“那……又病了,這……非纏着我要藥,都沒請大夫看過,倘若吃出個好歹來怎麽得了?再說……就是有方子沒夫人的話誰敢給他?還請大奶奶明斷。”
事情的經過汪紫宸沒弄清楚,倒是聽出她搬高夫人出來壓自己,沒理她彎着身子等吩咐,而是繞到那男孩的身前,問:“誰病了?”
他只是圓睜着眼睛并未回答,宋媽媽接口道:“大奶奶,姑少爺不會說話……應該是姑太太身子又不爽利了。”
不會說話?汪紫宸狐疑地重新打量他,旋即否定了這一說法。有缺陷的人再怎麽用自尊武裝,都會存在一定的自卑感,只是深藏起來不見得能為人所知罷了。可他,眸中盛得只是驕傲、張狂、不屑與厭惡……就算有人能将短處掩飾得很好,但紫宸絕不相信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有這樣的能耐。
她執着地又問一次,“誰病了?”
他還是不語。
汪紫宸略一沉吟,下令清場,等人都退了有二十來步,瞥見宋媽媽和梁婆子正低語交流,噙着笑扭回臉,注意到他貼在身側的手不自主地握成拳,往斜下挪了挪,用身體擋住了多餘的視線……
“我可以讓人治你娘的病,可以給你無憂的生活,可以讓你堂堂正正做高家的少爺,能讓那些篾視你的人俯首貼耳,甚至是你所想的一切,但前提是……你得為我賣命!”這場合要避諱很多沒辦法慢慢磨,所以汪紫宸不多綴言,幹幹脆脆地提出自己的建議。
他先是呆滞了片刻,而後眼睑輕眯,似是在思度她話中的真僞……
這是個好孩子!汪紫宸很篤定……因為什麽說不上來,若非要找個理由,應該是他聽到有人能醫他娘的病時眼神中出現的那抹希冀讓她有所觸動吧……後面的條件雖令他動心,卻并沒有更多得激發出純粹的渴望,這從他的防備不難看出。
汪紫宸一直受傳統觀念跋欤湓谥俺〉牟┥敝薪ソザ艘恍┪屢畝鳎踔烈蒼锬康撓鎂∈侄危曬親永锘故竅嘈爬獻孀诖呂吹摹鞍偕菩⑽取鋇氖度俗莢颍⑺掣改傅牟灰歡ㄊ嗆萌耍恍に椎腦蛞歡ú皇鞘裁瓷評唷
看得出,他在努力用漠然掩蓋內心,布滿了皴皮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但僅僅是那堅毅眼神中的一絲潰敗,就足以讓她安心……至少這個看似百毒不侵的孩子并非如他所流露出來的那些冷硬……
見他還沒個要張嘴的意思,又逼迫了下,“同意了就明明白白告訴我。”
許久……久到汪紫宸都以為能立地成佛了,才等來了一聲粗粝但內容很動聽的回答,“好……”
“叫什麽?”
“初實。”
……
對于初實的到來,不,應該是初十。這個誤會讓汪紫宸心頭泛起淡淡的崎岖,初實是蓓蕾的另一種叫法,充滿希望,含苞欲放,代表着一份濃濃的期許……而初十,就像是随口念叨,沒什麽特殊意義,只是記載出生那天的日子。
他年紀不大,才十二歲,個子還沒有十歲孩子高,心性卻比很多成年人都要深沉不少……這樣的他讓紫宸有些心疼,想替他擦除圍繞在身上的不堪過往,跟被水洗掉的污淖一起埋葬。
沒想到汪紫宸的偏愛惹來了丫頭們衆口一詞的反對,理由很簡單……姑太太是高老爺嚴令“安置”在東面小院的,要将人接到這邊,無疑是挑戰了高家當權者的威旺,完全沒有必要。紫宸倒是很無所謂,就算有天會和高老爺撕破臉,但絕不會是因為這對母子,高老爺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有汪相爺在,起碼的善意就會維持。
春霖見她毫不動容,跺着腳問“為什麽對個泥猴子這麽上心?”,汪紫宸瞅了眼已經梳洗過後的初十,小麥色的皮膚還是缺了舞勺少年該有的細致白淨,不過遠比剛見時一臉恣泥強多了,他站在一邊垂手肅立,悄無聲息,就像不存在一樣……對這麽安靜的孩子生出好感還需要理由麽?就算需要她也答不出……汪紫宸以淺笑搪塞,這是筆糊塗帳,根本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也許,傳說中的“上人見喜”多少能解釋得通。
讓秋霭去看了姑太太的身體,丫頭回來時面露凝重,說是體弱還在其次,褥瘡潰瘍才是當務之急,又隐晦地提議,“姑太太身子禁不起挪動,奴婢覺得那方小院清靜倒也适合休養……”
褥瘡到了最重的程度才是潰瘍,想來腐肉、膿水、異味才是讓秋霭如此谏言的原因,可有初十在場,汪紫宸不願讓他體查出有人嫌棄他娘,遂問他的意思。
初十斂着眼睑,長長的黑睫将能坦露心境的眸光圍得密不透風,他罔若未聞,春霖一見嬌眉倒豎,揚聲說道:“姑娘,就這麽個三巴掌拍不出半句哼的玩意兒,您留在身邊做什麽?”
汪紫宸看他,初十用餘光掃到她的視線,沒再緘聲,而是擡起頭,直直地回望,“我娘的安舛你會負責,而我要做的事兒就是聽話,不是嗎?”
綿裏藏的針紮得春霖直跳腳,捋胳膊挽袖子非要掐個你死我活才罷休,看着丫頭們有的勸有的攔,汪紫宸坐在椅中悠閑地喝着茶,心裏卻在想:總有一天高老爺會意識到曾失去過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