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計由心生

接下來幾天沒再和高家人産生什麽沖突。并非是找到了和平共處的方法,而是汪紫宸實在太忙了,每天披着晨露出門,伴着月影回府,睜開眼就往外跑,到屋裏累得就只想睡,根本都不給別人找麻煩的機會。

頭兩天起碼還會在府裏用早飯,有次路過個早點攤,汪紫宸對那捧着敞口瓷碗的老漢的吃相很是眼饞,就非鬧着也嘗嘗,依夏霏的意思想吃了就讓百味樓的做好送到小樓,再不濟過去用也好,這風吹土揚的不光髒還有失身份。

汪紫宸哪裏聽得進去,執意下車,坐條凳上和幾個只着小褂的腳夫一塊吸溜了碗熱辣辣的豆腐腦後,就愛上了這種既可以聽到各種捕風捉影的事,又能飽了口福的活動,于是,在那幾天的辰時初總能看到個一身華錦的女子,混跡在一群幹粗活的老爺們堆裏,跟着那些大嗓門所描述出來的或秘辛或捧腹時而不屑地皺眉時而開懷大笑,斜下裏幾個苦着臉的婢女則成了另一道風景。

一連幾天的“體查民情”可不全是沒心沒肺地瞧熱鬧,着實讓汪紫宸領教到了偉大的勞動人民對串閑話的迷戀程度。從皇帝封宮儲秀近三年卻不見圓房,到哪位白須子大臣又新納了十八的小妾,從街角的鳏夫被賣花的婆子調戲,到某藥鋪掌櫃因夜裏幹活不賣力被老婆踢下床……囊括了三教九流,就連高家那位從來只讀聖賢書的大爺都榜上有名,聽到這段時,紫宸用碩大的粗瓷碗擋着臉樂開了花兒,心說……那可是她禍禍的!

本以為今天這頓早飯又同以往一樣吃到辰時末,盡興處巳時還在聚集的事也縷縷發生,沒想到被喚做三胖的壯漢剛起了個“百味樓東家夜采幽昙”的頭兒,紫宸眼睛直放藍光,那可是傳說中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正琢磨着得好好聽聽,以後交手時還能用來當暗器攻其不備,不想被人強行打斷了。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穿了件沒袖的汗褡,濡潮的衣料貼着肌理分明的身子,裸~露的皮膚上未幹的汗漬在初升的朝陽下流溢着點點光彩,黝黑粗壯的膀子與素白的小褂沖撞出一種窒息的性感。

看樣子是在碼頭卸了一夜的船,言語裏含着濃濃的疲憊,許是跟三胖有着匪淺交情,顧不上勞累擠進人群,壓低着聲線數落道:“你早晚得死在這張嘴上!昨兒官糧到岸,衙門加派了人手巡視……都該幹嘛幹嘛去,別找不自在!”

聞聽此言三十來號在興頭上的人一下作鳥獸散,獨留下紫宸意猶未盡,她砸巴下嘴,有些酸澀,可還是不及心裏的失落,只當這群一窮二白的痞棍們不畏強權敢說官貴的是非,沒想到也都是惜命的主兒,轉念想想……繼而釋懷,這是人之常情,說閑話是很痛快,可也得有命享這舒坦不是?

爬上車奔西城,丫頭們已經習慣了她這個千金大小姐天天往低賤地兒紮的愛好,連勸說都放棄了,只是夏霏将她盯得愈發緊,幾乎不曾離超過三步遠,生怕有什麽閃失。

汪紫宸不是不知道丫頭們的擔心,可內心的想法就算現在坦露出來,她們也未必聽得懂,還不如等有了結論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來得省心省力。

眼見着每天幾萬兩的銀子從自己名下的錢莊裏出入,汪紫宸那顆不安分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于是就有了錢生錢的想法。

是要做實業還是放錢收利尚在考核期,這些日子她幾乎轉遍了東西兩城的店面,依舊沒個主意,估計還得繼續晃悠。

臨時起意,想研究下高家的當鋪,它座落在東城的繁華所在,比鄰三大官倉,聽說高家最初就是憑三間門臉的小當鋪發達起來的,現在雖不再倚重,但高記當鋪還是京城中屈指可數的大買賣。

坐在高記當鋪斜對過的二層茶樓裏往下看,汪紫宸只覺得門庭冷落,一點也不像是家大業大的高家所經營的,茶都蓄過兩回了,一共也不過五六個人進去,其中還有兩個穿得疑似高家的夥計。

問丫頭這是怎麽回事,春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物阜則民豐……如今天下安定,又一連三年風調雨順,百姓們富裕了當然不會再當東西。”

聽罷,汪紫宸倍感敗興,遂張羅着一行人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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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泡個了澡,太陽已爬過樹頂,也沒那麽熱了,偶爾絲絲風過,滿是惬意。

汪紫宸披散着發,把後鞋幫踩平就那麽趿着站在窗邊正享受難得的清涼,秋霭提着随身箱子來複命,汪紫宸微眯着眼睛,懶懶地問怎麽樣了。

秋霭不像平時那麽幹脆,而是略遲疑了下,“高老爺……讓您得空了去趟書房。”

紅日漸漸西沉,一縷絢爛調皮地擦着屋檐綻放在窗臺,明亮讓紫宸擡手遮擋這強烈的不适……春霖見狀半掩了軒窗,小心提醒別傷着。

汪紫宸依勢坐到茶桌邊,指節輕輕敲着浮刻的花紋……丫頭們只當她是被光恍到了,但她自己知道,因秋霭帶來的這個消息而突突狂跳的眼皮才是失态的主要原因……

既然猜不透召見的意圖,唯有大大方方地走一趟。

換上身端麗的寬袖襦裙,只帶了冬霁一個人,由高夫人指派過來的據說是德高旺重的宋媽媽領路往家主書房而去。

照理說按設定脈絡走的事情應該興不起什麽激蕩,可汪紫宸還是自抑不住源自心頭的悸動。

偶然間讓她想到,高老爺所謂的臉僵應該就是面癱後遺症,風邪入襲後調理不到位造成了面部麻痹,又可能因為表情受阻而更加諱莫如深,時間一長,才有了今天所見的歪斜扭曲的一張可怖臉孔。

汪紫宸會知曉,是因為不久前有位好友因為要趕約會,在雪霁初晴的冬日裏才洗過頭就往外跑,結果導致半邊臉失去知覺,兩人同住一間公寓,她責無旁貸地陪好友連去中醫館紮了半個月的針灸……

醫理汪紫宸一竅不通,只是對老中醫口中的“陽經穴”記憶猶深,就交待給秋霭,本也沒抱太大希望,畢竟高老爺都已到了面部輪廓變形的地步,怕是拖得時日不短,收效幾何的意義并不重要,能與高老爺有所接觸才是想要的,讓她沒想到的是……不過十日,竟成功扣開了那位幾乎堅不可蝕的防備。

有時候恐懼只不過是內心的無限放大,在了解了高老爺這是病而不是所謂鬼神附體後,他在汪紫宸眼中已沒那麽可怕了,沉靜地在那雙望過來的眼珠注目下默默地飲茶,面帶和婉地等着聆聽教誨。

“高家的女人很少抛頭露面,”高老爺以這麽句略有訓責的話開了頭,汪紫宸明白這并不是重點,斂着眸光等聽下文。“要是在府裏待得悶,就跟你婆婆學料理家務,阖府上下總能挑出幾樣你感興趣的事兒……”

語氣很淡,聽不出起伏,紫宸卻知道這其中定是加着千萬小心的,汪相爺那為女沖冠一怒的震懾果真威力不小……但他這善意她并不太領情,如果目标只是高家女主人的位置,那麽讨好高元晖及高夫人就能達成,何必費盡心思地想得到高層會晤的機會?

見她不作聲,高老爺沉了臉,“主母還不夠麽?難道你想做家主?”

汪紫宸将頭慢慢擡起後眸光才漸漸上揚,定定望進他蓄集起的不認同中,“若觊觎高家,那就不會遣人來尋診問脈……”不光擔了巴結的嫌疑,而且還有背初衷……更深的一層紫宸沒有說,相信高老爺透過她的坦蕩能讀出這番話背後的意思。

高家嫡子高元晖是個讀書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高家傳到他手上只會敗掉,而另幾個庶出的男丁最大的也不過才十五歲,這位二爺據說一本《大學》念了一年半,這樣的腦子也難委以重任,那些剛開蒙的就更指望不上了。

現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期,只要高老爺倒下,那麽擁有恒泰錢莊的汪紫宸則能當仁不讓地成功上位……這麽淺顯的道理她不信謀算半世的高老爺不懂。

“你……”高老爺被搶白得顏面無光,想發怒,旋即就壓制下去,再開口時不但沒有丁點火藥味,還若有似無地微動了下臉頰,“那你想要什麽?”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高老爺隐隐興起這樣的念頭。

汪紫宸将眼睛笑成新月,“公公……”這個稱呼是頭一次用,也不知道是陌生還是很有歧意,竟令她生出一身雞皮粒子,不過這會兒也顧不得,努力忽略掉乍了汗毛孔的寒意,繼續說道:“您見微知著,對我那點小心思定是洞悉了然,再說,攤開了擺到明面兒,豈不是唐突了長輩?”

高老爺愣了片刻,表情軟了些許,擺擺手,“你先回去,容我想想……”

一句想想讓汪紫宸笑得燦若繁花,冬霁則是認為她推了主母這差事過于糊塗,要知道,女人的最高榮譽無非就是拿到那把當家鑰匙,偏偏有人卻往外推……

趁着心情好,汪紫宸也打算解解冬霁的惑,畢竟這丫頭主抓收集資訊,心理剖析對消息的分類整理很有幫助,可她剛剛起了個頭,就因視線盡頭那一對似是在拉扯的人而頓住,秀眉相蹙,轉而問道:“那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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