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鐵齒神斷

一早起來,汪紫宸正坐在床邊醒盹兒,就見捧着洗漱用具進來的丫頭似乎是哪裏不對,走在前頭的春霖眉梢眼角滿是竊喜,就連一向以冷毅、沉穩示人的夏霏……那唇角繃得比平時又直了些許,像是花了更大的忍耐力才勉強維持住固有的深靜形象。

問有什麽事,春霖只是抿着嘴笑,卻神神秘秘地不肯說。汪紫宸琢磨了下,昨兒好像是十五……發例錢的日子,旋即就明白了大概。怕是丫頭們都發了筆不小的財吧!汪府領一份,無染給一份,現在又陪她到庵堂為汪太妃替身還願,自然宮裏還要再發一份,也難怪合不攏嘴了。

汪紫宸對數字敏感,但具體到錢財上就沒什麽概念了,自是體會不出春霖她們的快樂,只是交待了下今天要做的事兒,就由丫頭們侍候着換上裙衫、梳頭打鬓。

自從來了山上,汪紫宸那挑剔的性子就收斂了很多,佛門清靜地不容亵渎是一方面,吃慣了珍馐美味偶爾用些清粥小菜反倒有種別樣的滋味,唯一讓她忍受不了的就是那些由齋堂送來的硬梆梆的火燒,嚼在嘴裏怎麽都咽不下去,不喝上半碗粥都不用想往下送,所以她可以忍受沒有精致、可口的菜肴,唯一的要求是必須要有暄騰、軟乎的面食。

好在春霖是個吃過見過的主兒,聽說還在禦膳房學過藝,用僅有的幾樣食材就能折騰出品種繁多,有些汪紫宸連聽都沒聽過的面點。

今天端上來的是黃燦燦的南瓜包,汪紫宸夾起一個剛咬了口,都沒來得及細品濃濃的奶香中裹雜的淡淡甘甜,在聽到春霖眉飛色舞說得話後,驚得嘴巴張得老大,秋霭眼睜睜地看着被姑娘叼在唇齒間的南瓜包就那麽自由自在地掉進粥碗,愣了好半天,直到聽了汪紫宸連連呼叫“好燙”後才勉強回神,邊用浸濕的帕子敷上姑娘被米湯飛濺到的手,邊狠狠地惋春霖。

春霖也被吓壞了,忙湊上前,不停地問,“沒事吧?沒事吧?”

一把推開秋霭,汪紫宸用另只手拽了春霖的衣袖,“你再說一遍!”丫頭剛剛分明是說……

春霖在主子的求證眼神中重重點頭,“子時一過就來了風雨,足足下到天微亮,現在,外頭……塌了。”

塌了!

汪紫宸只覺得一陣寒顫,忍不住擡頭向上看,難道真的是“離地三尺有神明”?以前從未發現,怎麽才在靜水寺住了不到半月,她的嘴就跟開過光似的,成了鐵齒神算?

不行,得去瞅瞅。

匆匆趕到院門,都沒用探頭往外看,就聽到了小皇帝正跳腳罵人,汪紫宸瞄去一眼,見昨天那些整齊、宏大的框架已經攤軟在了濘澤中,汪紫宸突然對春霖她們心中的那份痛快有了種感同身受的理解,小皇帝再無敵也只能跟人類耍威風,在老天爺面前照樣得乖乖當孫子!

哈哈!

汪紫宸好久都沒這麽舒坦了,立馬也來了食欲,一步三晃地想回房繼續品嘗春霖的手藝,誰知還沒走上兩步,就覺得有什麽在拖扯自己,回頭一看,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兒。

在後面拉她的不是誰,而是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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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夥正用嘴咬她的衣角,擡着頭,杏子般的眼睛中蒙着一層晶亮的水潤,似是在懇求又像在詢問,而幾個丫頭對鹦鹉還是存在着心理障礙,一個個怒目而視,但又不敢上前。

汪紫宸瞧瞧鹦鹉,又瞅瞅丫頭們,樂得更歡了。她蹲下身子,抻出裙裾,除了沾了些鹦鹉的口水外,竟一絲破損都沒有,揉揉它的頭以示獎賞,鹦鹉趁機湊近,将側臉倚進汪紫宸的頸窩,帶着讨好與親昵輕輕厮磨。

鹦鹉的皮毛看似柔軟、蓬松,實際上堅~挺且粗糙,雖然汪紫宸一直在躲,可還是被它的針狀被毛紮得又疼又癢。

“好了好了……”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汪紫宸果斷地中止了鹦鹉熱衷的表達親近的方式,捧着它比自己還大上一圈的頭,用臉蹭它的鼻子,此時,對小家夥剛剛那個含義豐富的眼神也有了些了解,彎着眼睛沖都看傻了的丫頭們說:“今天我不下山了,交待的事兒由你們去辦……”

“姑娘?”冬霁請示一般地喚了聲。

汪紫宸笑倪着鹦鹉,“我陪陪它……昨天都沒過來看看,這小夥子一準是認為自己被冷落了,是吧?”說着,朝鹦鹉揚了揚下巴,誰知,小家夥跟聽懂了似的,喉嚨裏“嗚嗚”了幾聲,像是在回答。

這回不止汪紫宸,就連剛剛還一臉戒備的丫頭們也都忍俊不住。

……

“皇上?”罵得好好的,這突然沒了下文很讓人揪結……陳希小心地瞄了眼主子後,就将到嘴邊的話全都咽了下去,揮手遣散了跟脫了層皮一樣的小太監們,自個兒也往斜下裏退了五步,留出一片寧寂給主子來……發呆。

沈嚴放就那麽愣愣地盯着小院中的和樂,身體裏有種從未有過的乏力感,那女子就像迷一樣,令他看不透猜不盡……

她能沖披毛帶掌的畜牲笑得那樣燦爛,能對庵堂裏哪怕只是個掃灑的出家人和顏悅色,甚至還聽說晚課時,她婉拒了主持的禮遇,坐在衆人的最後面,以示在佛門內自己的稚嫩……如果不是先前見過她,如果不是那樣“坦誠”地相對過,沈嚴放一定會認為她是個端莊爾雅的大家閨秀。

偏偏,汪紫宸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刁蠻就應該是嬌橫,絕不能有這樣明朗、平易近人的一面!沈嚴放緊緊地捏起拳頭,忿忿轉身,可才走了兩步,就收住了要下山的念頭,略略猶豫,轉到那潺潺傾下的溪邊。

挑了塊平整的石頭,沈嚴放席地而坐,對着涓涓流水出了會兒神後,輕喚道:“陳希……”話出口,沈嚴放才發現沒什麽可說的,不由住了嘴,深深地看眼正目不斜移的陳希,一時又是怒意大漲,心裏暗恨:平日裏不管什麽事兒,這奴才總能猜出個八~九分,怎的到了關鍵時刻,就直眉楞眼了?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聾作啞?!

其實是沈嚴放冤枉陳希了,他不是不知道主子心裏在想什麽,昨兒夜裏又是風又是雨的,他怕主子受了驚吓,整整在外頭守了一宿,也想了一宿,有什麽事還琢磨不通透?

主子年輕尚輕,經得事兒少,暫且迷糊是人之常情,陳希可就不一樣了,小那會兒正值先帝後宮争寵的鼎盛時期,不管是朝堂還是深宮,都有着盤根錯雜的勢力關系,能從那樣混亂中得到喘息,并在而立之年被委以重任,自是有一套識人識勢的本領。

但就算此時陳希心裏跟明鏡一樣,還是無法再做皇上的解語花了,那層窗戶紙一旦挑破,怕是不止會掀起波瀾那麽簡單,沒準天地都得變色……所以陳希只能将視線定在鼻尖附近,不敢去碰觸主子投過來的眸光。

……

這邊主仆兩正相向無言,那邊汪紫宸已經用罷早飯,打發冬霁去永泰指揮杜垠達他們收帳,秋霭則是回了宮裏。喝粥的時候汪紫宸忽然想到,狗狗半歲之前是一定要除蟲的,因為這并不是秋霭所擅長,生怕用量不當會傷及姑娘的心愛之物,所以到皇城的禦馬監取經去了。

留了春霖在院子收拾,汪紫宸讓夏霏跟着,牽了鹦鹉準備去遛遛彎兒。

昨夜的一場雨帶走了大半兒的暑氣,再加上樹高林密能擋去多餘的陽光,所以就算仲夏酷熱,山上還是有幾許涼意的。

汪紫宸相當信任鹦鹉,也不看路,任它領着,有一搭沒搭地和夏霏聊天。

倏地,感覺一直在扯緊的繩索突然沒了那股較力,汪紫宸心裏嘀咕,凝眸去看,鹦鹉已經停下,頭轉向小溪那邊,一對耳朵又豎了起來。

他居然還沒走!有心裝沒看見,但那畢竟是一朝的天子,再孱弱也不會容忍被人如此輕視,因為先前見識過沈嚴放乖張暴戾的性情,汪紫宸本着不招惹也不給他叫嚣理由的原則,又仗着身邊有夏霏和鹦鹉,汪紫宸将鏈子交到了夏霏的手上,稍稍沉沉氣息,率先走過去。

其實沈嚴放早就知道她出了院子,林中很靜,不是說沒響動,相反,流水、鳥叫、蟲嗚,很是喧鬧,說靜是指缺少了人聲,一句話都不用刻意地喊,在這山上都能傳出老遠,之所以還當沒聽到一樣不動聲色,只是有些怕、也恨!

面對大權獨攬的汪相都沒示過弱,卻獨獨為一個還算不上成年的小丫頭生出膽怯,怎麽不讓心高氣盛的沈嚴放恨?

以為她會心照不宣,沒料到卻是過來行禮請安,沈嚴放沉臉盯她半晌,随後做了個任誰都料想不到的動作……往邊上挪了挪。

汪紫宸一陣發怔,心懷戚然地瞅瞅陳希,後者極為鄭重地沖她點頭,看來沒有理解錯誤……

深深兩個吐納,沖夏霏使了個無奈的表情後,汪紫宸才小心翼翼地湊過去。

朝陽正緩緩往上爬,綻放出紅彤卻不熾烈的炫麗,灑在不寬的溪面,光粒子映着水霧,暈出一團團泛着虹華的氤氲……陳希看着不遠那處宛若仙境,不禁扭臉抹去了眼角的濕潤……将所有計較通通抛卻,若皇上想……那他定會竭盡全力!

夏霏雖不明所以,卻也沉浸在了這賞心悅目中。

誰都沒發現汪紫宸在微微發抖,只因沈嚴放那輕輕溢出唇的幾個字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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