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放的心思
昨兒小皇帝是打算跟到院子的,丫頭們深知不合情理,但當面頂撞又沒那個膽子,只能欲言又止地瞅汪紫宸。
汪紫宸也不答理她們,徑直進了小院,除去鹦鹉的鏈子後,拍拍它的頭,“小夥子,跟這兒看着,不認識的人敢靠近……就別客氣!”她的聲量很大,更多是想說給那正在門口張望的人。
果然,沈嚴放聽到身子重重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蹭了小半步,然後在衆人的注目下生生地轉了方向,沿着小路下了山。
汪紫宸以為鹦鹉的威懾完全能吓唬住小皇帝,沒想到一覺醒來,竟發生了逆轉。他不是天子嗎?不是最駁不起面子的人嗎?怎的冷言冷語冷面孔都使上了,還一個勁兒地往跟前湊?他這是挨擠兌上了瘾,還是……別有用心?
早飯時,汪紫宸倚着院門啃花卷,目露兇光地盯着那邊火熱的工地。每嚼一下,都恨不得咬得是姓沈的皮肉,春霖在邊上看得心驚膽顫,不停地向回廊邊正安靜吃飯的鹦鹉身上瞟,暗恨:都怪這畜生,瞧把姑娘帶成了什麽樣兒!
……
林子邊,巨大的傘蓋下,沈嚴放懶懶地歪在太師椅裏,邊打着哈欠邊抱怨,“床太硬,想想辦法。”
陳希苦着一張臉,“皇上,佛家不興‘大床軟寝’您若睡不習慣,不如……”陳希實在不知道主子這到底是怎麽了,只感覺很反常,多少年都是半個月才到仁和宮請回安,這一段時間卻天天去報到,還總愛可着宮院去尋那位高家大奶奶。男歡女愛他雖沒經歷過,但見多了深宮中的女兒情長,懷了春的模樣哪個不是眼含柔波半嬌半怯?再瞧瞧他那主子……每回碰了面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那天,更是掐着人家女兒家的脖子大吼大叫,怎麽看又不像是情窦初開……
好在,幾天前高家大奶奶離宮清修,皇上知道後倒也如常,既沒暴跳如雷也沒氣急敗壞,都沒細細問,只淡淡地哼了聲,陳希一顆心才算是又放穩當了,可昨兒……皇上正在批奏章,不知怎的,竟對着折子擰起了眉,陳希以為又是前堂那些老臣們谏了什麽言,還偷瞄了一眼,卻是南方幾個臨近運河的縣郡潰了堤,這種事年年有,運河自從拓寬後已經好了很多,根本就稱不上災情。
陳希正思忖那堆起的褶皺是為了什麽,就聽沈嚴放吩咐了句讓他魂飛魄散的話……“去靜水寺。”
靜水寺!皇上說的不是龍興寺,而是女子修行的庵堂!好,先不論那地方去得去不得……高家大奶奶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雖然明知皇上讓侍寝多半是氣話,那放在一般的女子身上早就應該吓得癱軟才算正常吧?但高家大奶奶卻不然,愣是被她笑盈盈地四兩撥千金給化解掉……那位,有膽識又聰慧,身後還有能在朝庭上下只手遮天的汪相,真真是惹不得的!
可皇上沒給他勸誡的機會,換了身常服就想動身,陳希自是知道主子這是要微服出皇城,再不顧上別的,一邊安排馬車,一邊讓人緊閉宮門,對外一律稱聖駕偶有不恙……左右不是頭一回幹這種事,上上下下都有了經驗,雖時間緊迫,還不算太手忙腳亂。
陳希雖長常侍候在王駕身邊,但對京城裏盛傳的那些話題多少還是了解些的,知道汪相的那位千金性情剛烈,從沒受過半點委屈,被皇上那樣對待,怕是已經被視為奇恥大辱了,早就做好吃閉門羹的準備,卻是沒料到,人家的院門徹夜不關,只憑一頭來自化外的猛獸就能讓他們裹足不前……
而此時皇上還真打算要布衣草廬地為民祈願,這讓陳希慌亂不已,一朝天子怎麽能輕易離開皇城?這要是讓臣子們知道……怕是又要引起一場唇槍舌戰,更主要的,他似乎是體味出了一絲不尋常,好像,擔心的事兒很快就要應驗了。
不行!得趕快勸皇上回宮!陳希把光亮的腦門都撓出了紅道子,還是一點法子都找不出,就在這時,有了讓他寬慰的發現,那雙不停射過來的厲眼在陳希看起來比金燦燦的元寶還美好……高家大奶奶如此不加掩飾的嫌惡,也許能澆滅皇上這不知道所謂的熱情吧?!
“幹什麽呢?一邊去!”沈嚴放斜他一眼,心說這個陳希怎麽回事?自從上了山就一勁兒犯愣,這會兒竟然還用背對着自己,被人瞧了去,少不得又是一通責罰,到時他的臉面也不好看,于是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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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連連稱罪,退到一邊,眼睛不自主地又往小院那掃去,可惜小佳人已不在,只留下一對半開的大門。
沈嚴放盯着遠處,喃喃:“它怎麽那麽聽她的話?”
陳希順着主子的視線瞥着了正半蹲在門檻邊的鹦鹉,不由又是一陣肝顫,抖着聲音回道:“可能……可能是高家大奶奶打小就喂,才……”
“是嗎?”沈嚴放虎目微眯,倏地起身,“我也去喂幾回,許就也不咬我了吧?”
陳希大驚,忙不疊地想攔,可一碰到那粗布料子就後悔了,主子是萬金之體,怎可如此唐突?
好在沈嚴放已停了步子,扭臉瞅來,陳希強打精神,腦子轉得飛快,想挑出個合情又合理的說法來打消主子想去涉險的念頭,猛然想到……“皇上,造辦處的奴才們雖幹多了蓋房鋪瓦的活兒,可都打小進宮,從未見過您所說的草廬,更談不上搭了,不如去工部請位大人來指點?”
“廢話!工部知道了,朕在這不也露了嗎?”說罷,帶着“糊塗”的指責狠狠瞪了陳希一眼,重重坐回到太師椅中。
陳希在邊上殷勤地打扇,小心地察言觀色,“是是是……都是老奴的錯,天氣本就熱,還總惹您不快。”
許是這認錯的态度被認可,或是在陣陣清涼中冷靜了,沈嚴放粗重的鼻息漸漸輕淺起來,他的指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椅子的扶手上,若有所思。
“您來這兒,可是……”為了她……三個字陳希不敢問,是與否都不是一個奴才該過問的事兒,但先帝爺臨終有命:要全力輔佐皇上成為有道明君……有些話還不能不點一下,所以只能囫囵帶過,然後話峰一轉,又繼續說道:“老奴知道,這些日子您心裏擱了事兒,也是奴才們愚鈍,猜不盡,還請您以龍體為重。”
沈嚴放淡淡地掠過陳希,然後又沉迷在一片翠色中……這個忠仆憂慮的是什麽沈嚴放自是心裏有數,但他自己也很迷茫,明知這樣做的不對,可還是罔顧禮法逼到窗前,只想……只想找一個答案:她為什麽總是斜着眼睛看自己?
沈嚴放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皇帝,連英年早逝的父皇的萬分之一都不及,甚至還知道若不是父皇膝下只有一子,大統是絕不會傳到他的手上,這都不打緊。從小就沒有得到呵護與引導,有的只是後宮那些流于表面的噓寒問暖,以至于性情中缺少了成為好皇帝必備的特質……深沉,就因為這樣的诟病,那些白胡子老臣才将親政一推再推,好在還不算太晚,他了解到了自己的短處,也在盡力改正,沒想到卻被個不到及笄小丫頭輕視了……這口氣怎麽咽得下?
天下誰都可以懷疑他難成大器,惟有汪紫宸不行!若沒有太妃汪氏的疏于管教,若不是汪弘荿那老賊的放任縱容,就算資質平庸,仰仗文臣武将也能成就四海升平,絕不會是今天年近弱冠還被架空的窩囊天子。
越想越氣,沈嚴放手握成拳,重重砸在實木上……無論如何都要當面問問那丫頭,她憑什麽眸含不屑?她又有什麽資格看不起人?哼……有那樣一位被天下學子聲讨筆伐的爹爹,她不是更應該擡不起頭嗎?
……
汪紫宸是踩着晚課的頭遍梆子回的小院,今天下山的成果可是不小,收了三家的帳,有幾千兩之多,更是拿下了小皇帝後宮裏份位最高的蓉妃娘家崔記商號,這就是汪紫宸挑出的硬骨頭,打算以儆效尤。
事實上也如了她的願,崔家開始時自是想賴,可當弄清了永泰有汪紫宸撐腰後,雖然憋屈,還是乖乖的奉上了銀票,後兩家早到聽了風聲兒,都沒用費事,不等杜垠達他們開口,不僅還了前帳,連利息都一個子不少,更是包了幾兩碎銀子打賞。
今天的活兒汪紫宸是讓人敲鑼打鼓地幹的,意在擴大影響,永泰連國丈國舅家的帳都能收回來,這樣的名號若打出去,還怕生意不會自動找上門?
這可是讓汪紫宸美得發飄。
“就這麽高興?”春霖邊侍候主子換好僧袍,邊失笑着問。
汪紫宸橫了丫頭一眼,沒理她,只是下意識地往院外望去,早晨那熱火朝天的幹勁兒似是熄了不少,只剩了三兩個小厮打扮的人在看顧着料材,其他人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春霖也跟着看去,抿着嘴偷笑,“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好好的木料非得鋸成條,搭個半人高的架子,再一層一層地往上糊泥……”
糊泥?汪紫宸抽抽嘴角,姓沈的腦子進過泥吧?這麽折騰,下場雨不就得完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