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晴好

又是一年早春時。

汪紫宸很喜歡此時帶着點寒氣的風,相比于暮春時節的綿柔,多了份英飒少了膩人的癡纏。雖然殘冬留下的痕跡還未完全退去,但不管是樹木還是泥土,都在這略顯清冽的微風中等待蘇醒,她欣賞那種破土重生的美,雖然無法體會,但很期待。

用過早飯,汪紫宸照例到西邊的園子轉轉。累了,就在小亭裏歇腳,看鹦鹉撒歡。在空曠處的這種無拘無束讓汪紫宸着迷,是接近于真正意義上的自由,所以不想被人打擾,就連一直形影不離的夏霏都留在園子門口,遠遠地看着。

她很滿意目前的生活,如果非要硬挑毛病,那就是對即将到來的那個人的微詞了……

不出預料,沒一會兒,春霖就領着魯氏走了過來。

汪紫宸很是理解不了魯氏的想法,做為正妻唯一能刁難的百子湯也給了,卻還見天過來斟茶請安!而且不管汪紫宸如何愛搭不理,丫頭們怎麽明嘲暗諷都風雨無阻……

“你去吧,天涼不想喝水……”汪紫宸淡淡掃了眼端立在側的魯春華。以前還多少能被這個女子激起點情緒,現在……全然就是冷眼旁觀了。

魯氏還在為孩子繼續努力,聽秋霭念叨,一到廚房就能看到火上炖着補虛損、益精血的湯水,說是姨奶奶吩咐下來要給大爺補身用的,秋霭每回都咬牙切齒,汪紫宸卻是捂着嘴偷笑,種播得過密,反而收成不好的道理都不懂,也難怪撒半年多的網,連魚鱗都沒撈到。

現在高元晖和魯氏一齊住在芳菲映雪,與無染做了鄰居,他二人俨然就是一對恩愛夫妻。好容易從三角關系中撇清了,汪紫宸可不想再牽連進去,尤其是在眼下。

臘月二十八那天離開皇宮,與汪紫宸一起回到無染的還有一道聖旨,高元晖得了個四品大夫的散官,而汪紫宸的卻是三品诰命夫人,她一直沒弄明白過那些讓人眼花缭亂的品級、官階,反正知道關起門來她最大就好了。

這個認知是在大年初一清早得出的,當汪紫宸還睡得迷迷糊糊跟丫頭們扯皮不願起床的時候,高老爺就領着高家上下候在繡樓外等着見禮了,聽到這個消息,吓得汪紫宸一時起猛了,頭直接磕在了床柱上……後來,冬霁說,像過年、祭祖這樣的大日子,是講究先行國禮再行家禮的,從那,汪紫宸就突然有了種山大王的感覺。

正月裏,與夫人吃過兩回飯,是多彩過來請的。汪紫宸以為姑姑與沐黛嘴裏安插的人就是這個多彩,畢竟受了她不少提點,應該是有淵源的,結果并不是,多彩是自己人不假,卻是八哥去年新納的一房小妾娘家嫂嫂家裏的孩子,八哥有多喜歡新媳婦汪紫宸無從得知,但知道那個女子能入汪家的門,與自己應該有着莫大的關系。

高夫人整個人都變了,熱情得讓汪紫宸頭皮發麻。許是因為媳婦為兒子讨了個官職,雖然只是個光領俸不做事的閑差,但這也讓她往貴夫人的圈子裏邁了一大步,自然沒了以前那高高端起的主母架子。習慣了她的冷臉,忽然笑成滿臉褶子還挺不習慣,汪紫宸總覺得她跟要咬人似的。

高老爺也是……說是謝她出的主意讓高記當鋪起死回生,在書房擺了宴,只有翁媳兩個,高老爺的面癱倒是已經在好轉,可汪紫宸還是沒勇氣面對怒目金剛還大快朵頤,一頓飯吃下來只夾了不超過五回菜,光扒飯了。回到無染就胃不舒服,之後升級成上吐下瀉,小命差點折騰沒了。

從那就說什麽也不再跟高家人吃飯,病怕了!一個賽着一個的虛情假意,能舒服才怪哩。

其實年過得不太平遠不止這些……按照約定,汪紫宸領東方青去了高氏的歸處,大傷初愈的東方青連走路都要人攙扶,卻還是堅持為高氏開了法事道場,其間幾次哽咽着進行不下去,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

Advertisement

之後,就讓他們父子相認了。當然這之前汪紫宸有問過初十的意思,十三歲的小小少年,有着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與算計,“我的存在讓娘無法擡起頭來做人,我也是……所以現在需要他!”

需要的不是爹,而是一個姓氏!這是汪紫宸體會出來的言下之意……

念念沒忘的女子不在了固然傷心,可畢竟多了個十好幾歲的兒子,還成長得如此端重、深靜,多少安慰了身心都遭受具大傷害的東方青。初十很平靜地做着身為兒子能為爹做的一切,沒表現出激動或是喜悅,亦沒有半句對東方青缺席十幾年的埋怨。

汪紫宸知道,初十心裏定是有個小小的結,為娘不值,為自己不值。也許這是好現象,有怨有恨總好過心如止水……至親血緣無法成就所有的父子情深,但汪紫宸堅信,生活的瑣碎會像是膩子一樣,填平裂痕,彌補缺陷,也會讓兩個人離得更近……等過了帶着疼痛的拭探與抵觸後,相信一定有父慈子孝的一幕。因為初十有一顆善良的心,而東方青充滿着對失而複得的感恩。

“姑娘……公子來了。”汪紫宸的愣神被秋霭的輕喚打斷了,她有些回不了神的擡眸,“嗯?”

“公子……”說着秋霭指了指正被鹦鹉用頭頂的沈嚴放,汪紫宸還沒表示什麽,就聽身側“嘩啦”一聲,扭頭一看,只見魯春華刷白了臉,而一直被她拿在手裏的茶正碎在腳下……汪紫宸不禁擰眉,“你怎麽還沒走?”

“……”魯春華哆嗦着嘴唇一個字兒都吐不來,真是吓壞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身為高家長媳……卻公然引男子進繡樓,而且聽丫頭的言語應該還不止一回了,這等傷風敗俗成何體統?

沈嚴放早就看到汪紫宸望過來的目光了,可鹦鹉就是非磨着一起玩,沒法子,只得又跟它跑了兩圈,這才進了亭子,他随意地擺擺手,免了所有人的禮。

只有汪紫宸坐着沒動地方,将煨着的茶壺往對面推了推,“怎麽有空過來?”

沈嚴放先是給自己倒了水,喝了一大口,然後杯停在唇邊,綻了個大大的笑臉,“想你了,過來看看……”

他白淨的臉龐上有着運動後的紅潤,再加上淡淡氤氲的彌漫,給本就俊朗的他憑添上另一種豐逸,汪紫宸怔怔地看着移不開視線。她從來沒想過,他們竟會有這般水乳~交融的一天……

事情還是要從那個行為詭異的仙婆婆說起。

見過東方青,他又養了兩天,在勉強能下地時,東方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知用了什麽法子令一直昏迷的仙婆婆清醒了過來,面對沈家叔侄的厲聲質問,雞皮鶴發的婦人很坦然的承認了,并直言,就算他們知道了一切,沒有證據,也只能以國夫人之禮下葬自己……說罷,仙婆婆就是一陣凄戾的笑聲,之後,耄耋老人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的确,如果拿不出實質的證據,如何能問責一個被樹為典範五朝之久,又曾有恩于皇家的一品诰命?東方青無能為力,沈延彙亦束手無策,沈嚴放能做的也就只有下旨停靈十五日了。

停靈十五日,這是嫔級的等制,在外界紛紛猜測仙婆婆會不會破格陪葬皇陵時,他們三人着實是煎熬了半個月,其實廢寝忘食的是另兩個,沈嚴放保持着一貫的沒心沒肺,該吃吃該喝喝,見天去仁和宮串門。

正月初六是朝庭的各個衙門正式解印辦公的日子,也是仙婆婆停靈的最後一天,初七……若再沒有主意就只能下葬。一直顯得對這事不怎麽上心的沈嚴放突然刷下一道聖旨并昭告天下……要重開先帝的棺椁,再驗屍身!

挖墳掘墓,在歷朝歷代都是掉腦袋的事,更何況是挖皇陵?還是親兒子公開挑頭兒!一時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言官學子們個個激昂慷慨,就連街頭巷尾做小買賣的生意人提起來也都是連淬帶罵。

天下全是罵聲,唯有汪紫宸例外。在為算計沈延彙而拉攏沈嚴放的那些日子,汪紫宸着實是見識到了小皇帝博才多學、飽覽群書的一面。帝師湯勝對道教、尤其是對符箓陣法涉獵頗深,自然也影響到了小皇帝,雖然那個不倫不類的陣法“敲門磚”很遭汪紫宸鄙夷,但論起陣理來可謂頭頭是道。

若真如東方青所想,仙婆婆拿人性命的手段來自正一符咒,那小皇帝定是對屍身上留有什麽可以打破僵局的痕跡心中有數,他行事荒唐莽撞卻并不昏庸……這招釜底抽薪用得看似驚險,但不可否認,是當下唯一能撥亂反正的機會。

汪紫宸佩服沈嚴放的魄力之餘,頭一次覺得他挺男人的,繼而願意抛卻固有的成見,重新認識他。

好感是在初七那天,沈嚴放被阖朝文武的哭聲罵聲喝斥聲折磨了一天,身心俱疲地扣開無染大門開始的,他沒有解釋為什麽會出現,只是眼睑微紅,充滿無助,“我不知道能去哪。”

輕輕的喃哝幾乎捕捉不到,卻令汪紫宸堅石一樣的武裝潰敗……

打開門的一瞬,亦敞了心扉。

……

“看什麽呢!”沈嚴放還是不習慣她的直視,側了臉,卻在不經意間瞧到了正抖得很帶韻律的魯氏,眉頭堆起,與剛剛汪紫宸所做的如出一轍,“你怎麽還不走?”

盯着魯春華直打晃的背影,汪紫宸咧着嘴笑,心想……連着被嫌棄了兩回,這會兒她一定很想死!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