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空曠的地下室裏。

金屬扣滑輪發出一陣清脆的“嘶啦”聲。

明時節捉住路紛紛的手, 她動作太快,他的西褲暗扣還是敞開了一顆。

他垂睫看着她,像是在自我反省, 寵溺的眸光帶有一絲絲無奈,更多的是縱容。

“小乖, 別鬧。”

路紛紛聽不得他叫她小乖。

可能是他咬字特別輕,低音絲絲入扣, 撓得人心癢。特別當他放輕聲調的時候, 無論說的是什麽內容, 聽上去都和哄人差不多,給人一種很寵、很縱容的錯覺。

當他板着臉哄她的時候, 路紛紛完全招架不住。

呆愣的瞬間,明時節問:“昨晚沒夠?”

他表情嚴肅, 問得極認真, 絕不是在逗她。

路紛紛羞恥感爆棚:“……你不是說要。”

明時節遲疑了一下, 淺眸忽而染上笑意:“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知故問:“要什麽。”

“要——”路紛紛眼睛掃向入口處,看到走過來的人影, 及時改口:“要走了嗎。”

阿飛沒有等到老板,擔心這裏頭有瘴氣, 所以下來查探,一進來就看到老板娘扯着老板的皮帶,把老板往石床上拉。

他屏住呼吸, 默默轉身, 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明時節并不在意被外人撞破,視線定在路紛紛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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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紛紛順着他的視線緩緩低頭,後知後覺,猛地撒開手。

一時間窘羞得聲音都有點破音:“我們, 出出出去吧。”

明時節伸手,慢條斯理整理好西裝褲暗扣,長指抵着皮帶扣。

這動作太誘人。

路紛紛瞬間血槽空了。

明時節穿戴整齊,又恢複了一絲不茍的矜貴氣度。

他穿着一向正式,妥帖的領帶,剪裁合身的西裝,優雅貴氣得不容染指。正因為這樣,路紛紛總想叛逆地破壞他的嚴謹。

又總是半途而廢,慫得面紅耳赤。

明時節若無其事地牽起她的手。

雖然他沒說話,但是路紛紛從他表情裏讀懂出了“你怎麽管脫不管穿”這幾個字。

路紛紛再也裝不出奔放熱情了,只想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一慫到底。

離開地窖。

路紛紛和明時節并肩站在山頭,她指着外面,熱情地給明時節介紹她的家鄉。

全然忘了,他也是在這裏上的高中,他的母親也是臨江人。

她看上去精神振奮,總是慵懶倦倦的表情此刻眉飛色舞。

明時節沒看風景,只看路紛紛。

雖然她喜歡和他說話,但她精力有限,平時除了畫圖裁衣服基本都是躺着睡覺,跟他聊天也總是懶懶的,不是這個語調。

她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也沒那麽活潑好動。

聽她說到一半,明時節握住她的手:“紛紛,你不用刻意去扮演曾經的自己。”

路紛紛止住聲音,大概是他毫無鋪墊,太過于直白,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什麽?”

“你不像你。”

山頂“呼呼”的風聲從耳邊刮過。

明時節的聲音混在風聲裏:“小乖會長大,紛紛。”

路紛紛心虛地別開眼:“你在說什麽。”

明時節一語道破:“每個人都會成長,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十六歲。”

路紛紛無法再反駁。

那張面具被劈成兩半,徹底從她臉上脫落,碎裂開,再也無法複原。

她所說的做自己,其實是在重複曾經他喜歡的樣子。

被戳穿的羞惱和僞裝的辛酸兩種情緒混在一起,路紛紛身體裏緊繃着的那根弦斷了。

明時節擡手,指尖停在她臉頰上。他親手撕掉她的假面,又溫柔地替她縫合傷口,像一個殘忍的怪醫。

路紛紛擡眼,竟一點也看不透他想做什麽。

他聲音溫和,不露一絲破綻:“有很多話想說?”他自問自答:“好。我聽着。”

這一刻,路紛紛感覺自己完全成了一個透明人,如果撒謊,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最後結局只有他願不願被她騙到。

她喉頭幹澀:“你喜歡勇敢有脾氣的路紛紛,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的脾氣去哪裏了。”

“剛到弘河的時候,我被王志霖纏上,不肯答應當他的女朋友,他就去追我當時的合夥人。那個女生因為他和我反目成仇,分走合夥的錢并且拉黑了我。”

“她是我到弘河遇到的第一個朋友,我們一起住地下室,又從地下室搬進居民樓。日子越來越好了,她突然說她喜歡王志霖那樣的有錢富二代。因為我的壞脾氣假清高連累,王志霖把她踢出了那個圈子。”

明時節安安靜靜聽着,沒有打斷她。

“後來我去拉投資,那群男的灌我喝酒,我不肯奉陪并報了警。第二天,我的店被砸,店裏唯一的員工受了輕傷。他們沒有留下任何犯罪證據,我只能自掏腰包賠醫藥費,那個月,催債的電話打到我不敢開機。”

“我就想啊,為什麽我不能克制一下脾氣呢,我已經不是臨江首富的女兒了,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忍氣吞聲一點,至少也讓身邊的人免受滋擾。我清空了所有的聯系人,不和他們聯系,就是對他們最大的保護。”

“王志霖對你來說只是一只不足挂齒的蝼蟻,可對我而言,那個人背靠大樹,一手遮天,是我一輩子也撼動不了的惡霸。”

在權貴面前,她什麽也做不了,她所堅持的正義也僅僅只是一種虛無的信念,無法實現。如果不是因為明時節的出現,對方一句話就能讓她跌入深淵。

當她知道明時節喜歡過她,她就想,怎麽回到過去的樣子,讓他繼續喜歡自己。

可是他說,不像。

明時節的眼睛裏波瀾不驚,捕捉不到任何情緒。

路紛紛開始害怕:“我承認,一開始對你目的不純。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僞裝只是害怕……連你也是昙花一現。”

下意識的習慣很可怕,那種被長期壓迫滋生出的讨好型人格,徹底把她變得沒有自我。

她不能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上,因為那是玷污他曾經的喜歡。

可是當她自信滿滿的時候,又顯得無比虛僞。

她終究不再是她。

路紛紛沒有再狡辯。

只是沒有想到,她期待的童話故事結局并不美好。

“對不起。”她低垂着腦袋,“讓你失望了。你要是想離婚……”

明時節把她扯進懷裏,阻止她将要說出口的喪氣話:“小傻子,我不需要你去改變。”

明時節平時話不多,是因為覺得有些話不必說出來。

但他沒料到她會這麽沒有安全感。

“你變一分,我會跟着你的腳步,去多了解你一分。”明時節說:“忘了跟你說過的話了?你不需要刻意讨好任何人,包括我。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做你自己。你就是最好的。”

路紛紛的情緒突然崩潰,眼淚決堤。

曾經的她會覺得掉眼淚是矯情,弱者才會示弱。朋友面前她故作堅強,鏡頭面前她走着規劃好的人設。

沒有人告訴她可以做自己。

明時節擡手,拭去她的眼淚:“我喜歡的不止是十六歲的路紛紛,也不僅僅是二十五歲的路紛紛。”他執起她的手,有點難為情,過了兩秒,他低聲:“我喜歡的,是全部的路紛紛。”

他喜歡她的全部。

在還不确定她的心意之前,他不敢說這些話,怕她被吓跑。

他打算一步一步的靠近,追求她,讓她也喜歡上他。

她最近的反常,刻意的迎合,證實了,她不止是想找個可以依靠的人。

他不再是單戀。

等他想表明心意的時候,這傻姑娘主動說要來追他。

用的還是這樣笨拙的方式。

路紛紛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份深情,內心的自卑在和虛假面具厮殺。

她掐着手指尖,感受真實的痛楚。她聽到的,是真的。

她紅着眼,聲音哽噎:“謝謝你。”

謝他願意包容這樣一個沒有自我的,虛僞的她。

明時節不想聽她說“謝謝你”。

他想聽她說“我愛你”。

在明時節的認知裏,“愛”字并不夢幻,它很沉重,他不會輕易說出口。

無論商場裏的逢場作戲有多虛假,感情裏,明時節認死理,一生就是只想愛一人。

“小乖,你愛我嗎?”

路紛紛望進那雙深邃的眸,忽然想逃。

她生活在不和諧的家庭裏,從小缺少源自母親的愛,父親給她的愛很滿,也很空泛,女兒心事始終無法言說。

她狠孤獨,很怕黑,小公主的魔法是一種心理慰藉,她沒有安全感,所以才把自己想象成法力無邊。

長大很殘忍,童話故事被終結在她十六歲。連她深信不疑的童話故事都是假的,她不知道愛能維持多久。

窮途末路,她連自愛都做不到,根本不敢給另一個人天長地久的承諾。

愛不愛他?當然愛。否則她這一個月又在瞎折騰什麽呢。

可是,她不敢說。

明時節低聲喚她:“紛紛,我不擅長表達,你想聽的話,我也可以說給你聽。”

不等她開口,明時節低頭吻她。

不帶任何欲念的一個吻,他溫軟的唇瓣劃過她的臉頰,停在她耳邊。

他輕咬着她的耳垂,低喃:“我愛你。”

等不到她的告白,就讓他跨出第一步好了。

“我愛你”三個字,一字字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路紛紛內心的防線徹底崩塌,眼淚像斷了線的串珠,大顆大顆往外滾,她顫抖着手,壓抑着哭腔低低回應:“對不起,我愛你。”

對不起,她只是沒有勇氣。

情緒發了瘋似地往外湧,她越哭越大聲,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一并發洩。

山上的風很大,飛起了毛毛細雨。

路紛紛被明時節裹進風衣裏。

突然有一個人替她遮風擋雨,所有的不幸似乎又都成了幸福途中的考驗。

她熬過去了。

路紛紛哭夠了,賴在明時節溫暖的懷抱裏不肯離開。

明時節也不催促,任由細雨打濕他的發絲。

他低頭,突然變戲法似地,變出了一顆糖。

明時節攤開手心,笑問:“小公主願意穿嫁衣麽?願意就給你糖吃。”

他很少笑,但他的笑容像是能治愈一切。

路紛紛遲疑半秒,聽懂了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是在問她,願不願意和他舉行婚禮,做他的新娘。

路紛紛含淚用力點頭:“我願意。”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拿起了他掌心那塊糖。

飛快地拆開紙包裝,放進嘴裏,邊哭邊笑。

明時節表情一松,手指抵着她的後頸,将她拉向他。

路紛紛被他身上清寒的氣息籠罩。

下一秒。

明時節低頭覆上她的唇,撬開她的牙齒,勾出那塊糖,咬掉了半顆。

剩下半顆在她嘴裏融化開,滲入齒縫,舌尖沾染着他的氣息,甜到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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