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湯雞豆花
秋斓吃不準沈昭什麽時間會醒,所以吃食補品自然是時時候着。
她早晨專程準備了清湯雞豆花。可直到端着準備好的熱食走到沈昭屋外,才被宏毅告知沈昭自昨夜眠了後便再無轉醒跡象。
秋斓頓時皺起眉:“昨日就吃了那麽一點東西,這可怎麽能行?”
“世子的身子哪受得住?”
宏毅苦笑:“這兩年多來都是如此,睡得多醒的少,幾乎下不得床,手傷也反反複複,爺不大聽勸了。”
“也就國公府裏還常常送些藥來,說是名醫大家的方子,讓爺捱着罷了。”
秋斓越發疑惑:“就是再溫補的方子也傷身,就光靠藥吊着?”
宏毅從善如流應聲:“夫人明鑒,宏毅從前在軍中,也是個粗手粗腳的,別莊連賬也全數是國公府裏管着。”
“貼身伺候的事除過熬藥,其他的是确實不會。”
秋斓又問:“那日常用度花銷又怎麽計?”
宏毅又答:“都由國公府裏差人送。”
秋斓默然。
雖說這別莊上的吃穿用度向來不短,可只昨天上了一次竈,她就已經發覺食材算不得什麽上好的。
沈昭病着,自該常備溫補食物。可昨日她尋來找去,滿共也就一只雞還用得上,湊過完昨天的粥,今早也只能再用雞肉做道雞豆花。
總不能就這麽吃下去。
有些父母終究不是親生的,看來小關氏對沈昭,跟秋泰曾對她一模一樣。
下人們都是審時度勢的,看清了這狀況,便也敢對沈昭輕視起來。
也就只剩個宏毅看着還肯踏踏實實地伺候。
秋斓忍不住耷拉着眉毛嘆下一口氣,才把托盤往宏毅手裏一擱:“那這些你留着趁熱嘗嘗。”
“你照料得辛苦,我昨天還誤會你,心裏多少是過不去。”
宏毅便也笑道:“夫人客氣了。”
“我自軍中便跟着爺,如今爺收留我在此,照料也是該的。”
秋斓輕聲道:“我也不想看世子像你說的那樣自暴自棄,只想力所能及地幫些忙。”
宏毅愣了愣,碗已經被滿慶兒塞在他手上。
“趁熱吃。”
宏毅便順手舀一勺豆花嘗,只覺得這豆花嫩得出奇,味道也不似尋常豆花帶着豆腥氣,反倒是種讓人流連的鮮鹹。
他這才道:“夫人手藝果真好,豆花味道也與衆不同。”
秋斓輕笑,滿慶兒解釋說:“傻了吧,這是雞豆花。”
“別看白生生一碗不見半點葷腥,用的可全是雞芽子肉和蛋清,撚蓉廢了些時間,都用昨天的雞湯吊上了,你才吃不着半點豆腥味。”
“所謂吃葷不見葷。”
秋斓淺聲說:“送來別莊的食材有限,雞肉翻來覆去地用,做不出什麽別的好東西來,吃的慣就好。”
“只不過這樣下去不是法子,世子在病中,吃食都要仔細準備才好。”
她輕嘆口氣,轉而看向宏毅:“還得再想想辦法。”
“明日我得先帶滿慶兒歸寧去,你留在別莊照顧好世子。”
宏毅目光一斂,滿聲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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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寧那日又是起得大早。
秋斓跟滿慶兒先是随着別莊的下人們進城回秋府,中規中矩見了秋泰曾夫婦一面,因着沒有沈昭,禮節自然從簡,秋府便也就行個表面過場草草結束。
秋斓這才對車夫托辭說想在城裏轉一轉,甩開人帶着滿慶兒調頭直奔南城而去。
兩個人一路上都是步履匆匆的,行到南城的巷裏串行一陣,卻又忽然停步子。
秋斓的視線定定落在巷尾的小鋪上。
只見秋德良正站在鋪前叫幾個人圍着,似是在吵架,可姐姐德良病得久,中氣不足,一臉颦颦之像。
秋斓見姐姐叫人欺負,忙抓巷頭耍玩的小小子,借來沙包一把朝那夥圍着秋德良的人丢過去。
有人被砸了個正着,罵罵咧咧回過頭,見是秋斓回來,頓時一愣。
“喲,我當是誰,這不是秋斓嗎?嫁了富貴人家,還沒忘了你的窮爹娘,來衣錦還鄉接爹娘享福去?”
“人家可是國公府的人,不能同日而語。”
“你怎麽一個人?是不是那個世子沒看上你,被趕回來了?”
滿慶兒在鋪子裏幫活幫得久,自然也早就見慣了這些長舌的三姑六婆,養了個潑性子。聽着這些人置喙,連忙罵道:“我呸,你們才是些忘了爹娘的壞種。”
“鎮國公府裏疼我們家姑娘着呢。”
德良也迎聲望來,臉上頓時露出些喜色:“阿斓!”
秋斓連忙走過去牽住德良的手,朝滋事的幾個人說:“街裏相親都知道我姐姐身子不好,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哪有你們這樣欺負她一個人的?”
“喲,話可不是這麽說的。”
“要不是你們家德良先擋在我們攤子上不叫我們賣,我們才懶得來找。”
德良嘴角輕癟:“分明是你們把我家種來做餡的茉莉花全都踩壞糟蹋了想搶生意,搶了巷頭的鋪面,如今怎麽好倒打一耙?”
“鋪面自然是誰給的錢多租給誰,憑什麽有叫我們讓着的理兒?”
“再說了,誰說那花是我們踏壞的?秋德良你可不要随便亂說,我看你就是口業造多了,病才一直好不了。”
“天上神明可看着呢,你們家這麽缺德,活該你老爹十幾年連個舉子都中不得。”
秋斓眉頭一皺:“既知道口業不能亂造,你們還在這滿嘴呲着胡叫?”
“有本身編排我阿爹阿姊,沒本事拿點看家本事出來做生意?”
滿慶兒也幫腔說:“沒聽見?還不快從我家鋪子前面滾開?”
“等下若是又惹病我家德良小姐,我們告到順天府去呢,看你們這群腌臜潑皮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幾個人一看人數多了吵不過,這才罵罵咧咧走掉。
秋斓連忙好好抓住德良的手打量姐姐一番。
“姐姐氣色好了不少。”
“也能下床了,真好。”
秋德良強忍着眼淚摸摸秋斓的臉:“阿娘等着人幫襯,我怎麽能不好?”
“我還等着阿斓回來呢。”
話還沒說兩句,被熟人從秋家叫回來的秋母也快步趕來。
母女三人加一個滿慶兒相顧無言,還是秋母張羅着關了店,引秋斓和秋德良回家。
一路上秋母也忍不住偷偷擦淚:“好孩子,你阿爹和德良都好多了,叫你擔心了。”
“今兒是歸寧日子你怎麽回來的?要是讓你大伯看到,為難你可怎麽是好?”
秋斓搖頭:“我自有托辭,大伯無暇管我。”
秋母将女兒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生怕錯過一根頭發絲,而後才又問:“你嫁去可好?”
“受沒受委屈?”
滿慶兒早憋了一肚子委屈,見着秋母問起,頓時竹筒倒豆子似的開口:“夫人你不知道,小姐根本不在鎮……”
秋斓瞟了滿慶兒一眼。
滿慶兒一下讪讪地住了口。
秋母便更擔心起來:“你怎麽不讓滿慶兒說?是不是受了欺負?還是哪裏不順心如意?”
秋斓嘴角上扯出一絲笑來,報喜不報憂道:“阿娘阿姊不用擔心,我過得其實很好。”
“照顧世子而已,我都熟門熟路的。”
秋母自也看出秋斓似有隐瞞,正想再追問兩句,秋斓卻轉而先問道:“今日有人來鋪子鬧,又是怎麽回事?”
秋母輕嘆:“先前想租巷頭的店面搬過去,不想錢遲了兩三日,讓人搶了鋪子。德良氣不過去尋理,卻又叫人認下,專門跟我們過不去。”
“前些日子你阿爹和德良都下不得床,我也忙沒顧上,今年種下的茉莉花全都叫人糟蹋了。”
秋斓皺眉:“豈有此理,他們這是明目張膽地欺負人了。”
滿慶兒也點點頭:“小姐,咱們評理去。”
秋母按住滿慶兒的手:“別急。”
“這些人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鄰居,若是得罪一次,以後必然睚眦必報見縫插針的使壞,忍一忍倒也無妨,日後我仔細着便是。”
“沒有花餡也還有別的能賣,如今的日子總勝過從前。”
秋斓兀自思索片刻:“阿娘,錢怎麽會跟不上?”
“當初我過繼時,大伯說好了要周濟的。”
秋母一滞,似有難言之隐。
德良微微嘆氣:“當初是給了一筆,只是也沒多少,應應急能看好我和阿爹的病。”
秋斓皺眉:“當初分明不是這麽說的,明明說好要……”
“他們怎麽能這麽欺負人?”
秋母摸了摸秋斓的頭:“阿斓,只要你好好的,家裏就不擔心了。”
秋斓心中郁郁,索性拿出秋府歸寧的壓紅,推進秋母手中:“鋪子裏沒了滿慶兒,總還得找個能幫襯的,阿娘拿着這些錢去仔細挑挑,找個壯實魁梧的哥兒來,才好別叫人欺負了。”
“還有阿爹,他定然還是夜夜溫書連石蠟都舍不得點,眼傷了可怎麽辦?您叫他別疼惜那些燈火錢,多買些上好的羊油蠟照亮些看,錢的事有我呢。”
秋母把錢壓回秋斓手裏:“傻孩子,哪有把歸寧壓紅給別人塞的?你快收收好,家裏還沒到這個地步。”
“阿爹阿娘這還留着給你的壓紅,能親手給你,已是夢中才敢想的事。你不欠這個家什麽,是阿爹阿娘欠你的太多了。”
秋斓沉沉眉頭:“阿娘,咱們這巷尾的鋪子租金雖低,客人也少,全靠熟人買東西。”
“巷頭的鋪面租不到,咱們索性租去城北,那裏人多,東西肯定賣的快,每天只要多做些,點心小吃絕不愁賣的。”
秋母輕嘆:“城北自然是人多,可租金不知要比咱們這小巷貴多少。”
秋斓又說:“錢我來想辦法,秋府的壓紅總夠三五個月用的。”
“城北街道多,總有便宜的地方,咱們只管想好賣些什麽,把家夥事都想法子弄過去。”
“我們得想法子先攢些錢,日後總有用處。”
秋斓深知,無論是平頭還是貴胄,自己總得先硬了腰杆足了底氣,才能在這世上活出個人樣來。
秋母起初聽得猶豫,最後還是十分贊同地點點頭:“阿娘手中還有些首飾,只是粗些不知值幾個錢,回頭也一并拿去當了,能湊一些是一些。”
德良忙出聲:“還有我,我多繡些東西拿去賣,總能換點粗茶淡飯錢。”
家人們一拍即合,秋斓也只覺得在家中時光飛快,轉眼也到了下午,總得回秋府趕馬車出城,只得悶悶不樂地同一家人道別。
秋府中倒還一切照舊,秋斓面上也不惱,只問清秋泰曾人在書房,便打算再循禮蹈矩去跟自己名義上的父親道個別。
父慈女孝總得演到位,她更要問問秋泰曾,當初答應的周濟又是怎麽個周濟法子。
秋家祖上顯赫無比,秋斓的祖父更是官拜內閣大臣。
即便大伯秋泰曾只不過是一個五品侍郎,也照舊能住在格外氣派的秋府,偌大的宅子門臉寬敞,不比沈家的國公府差。
秋府中不僅院落重重,更是專門着人挖出來一方淺湖,專飼些錦鯉在水裏,秋泰曾的書房就在湖中間。
書房四面廊橋環繞,清幽雅致,也免了下人們來去走動嘈雜。
可她阿爹連溫書都舍不得點蠟,明明是親親的兄弟,秋泰曾怎麽能如此出爾反爾?
秋斓的眉頭越皺越深,她帶着滿慶兒小步朝前,離得還有幾步路,就聽到書房裏傳來秋泰曾和人争辯的聲音。
“今年眼見開科在即,窦兄你不是以為張嘴說今年你不做主考,就能甩得脫關系吧?”
“家父在世時你受過好處做了那種事,這麽多年來為着掩人耳目,難道就一點都不是為了你自己?”
“窦兄,咱們都一把年紀了,攢這麽些家當不容易。”
“他可是連考連中的文曲星,若不是當年為個野種硬是出了秋家大門,哪裏還有你我的今天?我自然不想将如今這一切拱手讓給一個破落戶,那你呢?你就當真不怕抄家?”